那天晚上的事,伊诺和栾铠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并不是他们心有多宽、多大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提起,提起后又该如何继续。所以栾铠的关心依旧,照顾依旧,伊诺也接受依旧。表面看来像什么都没发生,实际上他们都知道,他们已不再是过去单纯的男女朋友关系了,虽然在同事们眼中他们早就不是了。
一天,伊诺替同事给栾铠送材料,刚走到门口,就隐约听见里面栾铠有些激动的声音,没有第二个人的声音,看来他在讲电话。在伊诺的印象中,他讲电话从来都是温柔礼貌的,从来没这么大声地吼过。伊诺本不想偷听,但声音之大实在是让她不想听都难。
“够了,封莱,我不想听……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不明白?……我还有事,挂了。谢谢你的生日礼物,再见!”
虽然听得断断续续,但伊诺听出来了,原来电话那边就是栾铠生日那天给他送花的人。“亲爱的”,如此浪漫缠绵,怎么会吵起来呢?
伊诺听到里面没声音了,才敲敲门进去。
栾铠背对着她站在高大的落地窗前,一身笔挺西装,双手插兜,一如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样子。听到她进来,栾铠转过身看着她。
伊诺看到栾铠眉头紧锁,脸微微潮红,原本清爽利落的短发被他揉搓得有些歪倒。
“你的文件。”
“放桌上吧。”栾铠呆呆地说道,面无表情。
“好的。”伊诺把文件轻置于办公桌贴近椅子的位置,转身面对着他。
两人就这么对视了好一会,谁都不说话。伊诺双手一会交握,一会分开放在身体两侧,一会又挠挠脸颊,栾铠始终站得笔直,双手插兜。
如此尴尬的气氛伊诺可不喜欢,沉默了一阵说道:“唔,我没事了,走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
刚要转动门把手开门,背后传来栾铠低沉浑厚的男声:“等一下。”
“啊?”伊诺瞬间一个向后转,差点没站稳,跌跌撞撞地扶着墙才没倒下。她囧得小脸通红,低着头不想看栾铠的表情。
“今晚有事吗?”还好,还是她熟悉的声音。
“没有。”伊诺抬起头,对上栾铠炯炯有神,却有些落寞的眼神。
“去我家吧,好吗?”眼神更温柔了,似水的温柔,令人无法拒绝。
“好。”伊诺几乎不假思索地就答应了。一般情况下,有暧昧关系的两个人,尤其是已经接过吻的,男人对女人如是说,伊诺当然能猜到他让她去他家干嘛。还能干吗?不就想完成上次没完成的,往前走一步,再走一步嘛。她之所以毫不犹豫,是因为她无法否认自己对那个吻的感觉和怀念。他的吻温柔中透着霸道,看似流连于唇间,实则渗入到心田。他的吻是柯辰和默凡的结合体,霸道以征服芳心,温柔以难舍难忘。
当晚,栾铠简单做了一道家常小菜,并不丰盛,但很和伊诺的胃口。栾铠还把家藏的昂贵的法国葡萄酒找出来,已经喝掉一半了,看来他还和别人喝过这瓶酒。
不过伊诺并不在意,浪漫的葡萄酒,体贴迷人的男人,温馨的一桌饭菜,对她来说已经足够。
斟好酒,两人举起杯,碰了一下,栾铠说:“伊诺,我敬你!谢谢你给我过生日,谢谢你的关心和照顾。”
“什么啊?明明是你一直在关照我,应该我敬你才对。”
栾铠微微扬起嘴角,笑了笑,两人把杯中酒一口喝光。
再次斟好酒,栾铠说:“伊诺,知道今天为什么叫你来吗?”
伊诺正低头吃饭,听到这话,脸“唰”一下红了,心想:什么人啊?这种话非得说出来干嘛?
见伊诺不回答,栾铠会心地一笑,他当然知道伊诺在想什么,只不过相比有些局促害羞的伊诺,他显得更加坦然。
“这可是纯正的法国葡萄酒,”为了避免尴尬,他换了个话题,“是我的一个……朋友,送我的,好喝吗?”
“很好喝!”伊诺小抿了一口,说道:“送这么贵重的礼物,一定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对吧?”
栾铠表情有些瞬间的僵硬,随即便舒展开来,说:“对,非常要好的朋友。他跑了法国很多地方,才淘到这款酒。”
“那看来你很喜欢喝葡萄酒,而且有很深的研究。”伊诺够到栾铠面前的酒瓶,端详着上面她看不懂的法文。
“看得懂吗?”栾铠笑出了声。
“你能看懂?”被嘲笑的伊诺有些小不甘心。
栾铠摇摇头,说:“他能看懂,他会法语。我只喜欢喝,没研究过,他研究过,所以买了最合我口味的酒。”说完,栾铠笑容有些僵硬,顺手拿起杯,一股脑又干了。
“他很了解你,知道你的口味。”
“嗯,我们认识很长时间了。”栾铠边说边倒酒,“这酒我一般不拿出来待客的,但你,显然是个特例。”说完,满脸笑容地看着伊诺。
伊诺有些不好意思,笑着说:“谢谢!我猜,另一个特例,就是他本人吧?”
栾铠愣了愣,笑着摇摇头:“真是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伊诺得意地喝了一小口酒,用纸巾轻轻擦去唇边的残液。
“伊诺。”
“嗯?”
“你,怎么不问TA是男是女?”
“男的吧。”伊诺吃了一口菜,漫不经心地说。
她漫不经心,他却局促不安,探过身,语气十分严肃地问:“你怎么知道?”
“猜的呗!”伊诺嘴里还嚼着菜,含含糊糊地说:“喜欢葡萄酒,还专门有研究,当然男的可能性大喽!”
栾铠深出一口气:“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
“知道他是谁。”
“他是谁?”这种说话说到一半吊人胃口的感觉最不好了,伊诺紧追不舍,双眼死死地盯着他。
对视上伊诺深不可测的大眼睛,栾铠一直握着杯子的手有些出汗,他拿起纸巾擦了擦手,避开伊诺的眼神,没说话。
“谁啊?不方便说吗?”
“有点儿,你等一下。”
栾铠起身走向卧室,拿回来一张照片,递给伊诺。
照片上是两个英俊帅气的男人,一个是栾铠,另一个伊诺不认识,想必就是那个“他”了。两个男人脑袋亲密地贴在一起,紧紧相拥着对方的肩膀,笑容灿烂。伊诺看到后不禁说了一句:“他好帅啊!和你一样帅!”
栾铠害羞地笑了笑,然后神情严肃地说:“他们都说我们很配。”
就这一句话就把伊诺瞬间震懵了。很配?不都是说男女之间很配吗?两个男人,同样帅气的男人,很配?
伊诺正低头看照片想问题,忽然一个激灵,抬起头,看见栾铠正坦然淡定地看着她。伊诺被自己的想法有些吓到,瞪大眼睛,心里的猜测脱口而出:“你不会是……”
“对,我是同性恋。”栾铠肯定了伊诺没说完的话。
天啊,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伊诺惊讶地张大嘴巴,不可思议地看着平静地自斟自酌的栾铠,半天说不出话来。
说出了心中的秘密,栾铠本身也没指望伊诺能马上接受,他喝了一口酒,也不去看伊诺,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开始讲起他和“他”的故事。
“他叫封莱,我们俩同岁,大学室友。刚开始,我们谁都没想到我们会是同性恋,各自还交过几个女朋友,但都分手了。分手后我们就互相安慰,经常一起吃饭、洗澡、上课。慢慢地,我就感觉有了他,没有女朋友也挺好的,而且也发现自己对女人提不起兴趣了。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越来越依赖他,想和他天天在一起。后来我在网上看到一篇文章,讲的就是同性恋,看完后,我发现我很符合文章中说的同性恋倾向的特征。刚开始我很接受不了,也不相信自己的性取向会出问题。可我不能否认我心里的感觉,封莱激起了我的占有欲和嫉妒心,我受不了他和别的男生勾肩搭背、对他们好。
我就把我的想法告诉封莱了。他当时的反应,比你还强烈,吓得差点没坐地上。我理解他,毕竟同性恋在目前还没被普遍接受,会遭受很多道德上的谴责。所以我给他时间,让他好好想想,是否对我也有同样的感觉。”
“然后呢?”伊诺听得全神贯注,急切地想知道故事的结果。
“很幸运,他的性取向和我一样,我们秘密地在一起了。”说到这里,栾铠嘴角有一瞬间的微扬。
世界仿佛又安静了,伊诺再次张大嘴巴。对于这个不同寻常的故事和她从没涉足过的世界,她还需要时间去消化所有的信息。
栾铠没理伊诺,继续说:“我们也曾有过快乐甜蜜的时光,在对方身上我们找到了从没有过的满足感和幸福感。大学毕业后,我来到天马工作,他也留在了上海。”
“你们俩现在还在一起?”伊诺实在有太多的疑问,不想打断他,但就是忍不住问。
栾铠伤感地摇了摇头,干了整杯葡萄酒。葡萄酒虽然度数较低,但喝了那么多杯,他已经有些醉了。一手拄着桌子,一手倒酒,说:“工作后不久,他就被他妈弄法国去了。他妈知道我俩的事,就以死相逼,要我们分手。说他丢尽了封家的脸,让他们家人抬不起头,我们要是不分,她干脆一刀捅心脏上死了算了。我们都不想分,所以我跟他说私奔,去到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或者是国外同性恋很普遍的城市。他同意了,可就在我们临走那天,东西都收拾好了,我在家满心期待地等着他。没想到他来了却说他要和我分手,和他妈没关,是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一直都是错的,他还是喜欢女人的,他已经爱上了一个他妈非逼着他见面的女人。他感觉他爱上那个女人了,那个女人的身体激起了他的欲望,哼!”栾铠冷笑了一声,又干了一杯。
“他是双性恋?”伊诺已经完全入戏了,目不转睛地盯着栾铠,生怕漏掉什么信息。
“我说了,他最后也承认了。但他在同性和异性之间,最后还是选择了异性。临走前,他说了一句话我至今都记得清清楚楚。”
“什么话?”
“他说:‘何乐而不为呢?’哼!真******邪了门了!”栾铠一连喝了好几口,眼睛已经醉得有些睁不开了。
“何乐而不为呢”!这是什么屁话!
伊诺的脾气被这一句话彻底激起来了,她把筷子狠狠地往桌子上一撂,神情激动地说:“放屁!他把你当成什么了?那么多年的感情还敌不过一个才认识没多久的女人?他他妈到底是双性恋,还是根本就不喜欢男的,耍你呢!”
栾铠被伊诺的“慷慨激昂”弄得清醒了几分,自嘲似的说:“耍我?你他妈耍我还给我打电话,还说对不起我,还说要复合,还说……”
“等等等等……”伊诺打断了他,说:“几个意思?他从法国回来了?他说要复合?”
“对,他还想和我在一起,他说他确定他是同性恋,不喜欢女人。在法国这几年,他从来没忘记我,这次回来,就是要重新找回我。他妈放屁!”栾铠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当初怎么想的?说甩了我就甩了我,说在一起就在一起,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伊诺从没见过神情如此激愤的栾铠,面前着个烂醉如泥、说话带脏字的男人怎么都和印象中那个温文尔雅的男人联系不起来。她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毕竟两人的过去她没真正参与过,而且她不是同性恋,她并不了解同性恋的心里感受是怎样的,她只能满脸同情地看着对面一杯一杯喝酒的男人。
想了半天,伊诺才问出一句话:“那你,你能确定你不喜欢女人吗?”
栾铠抬起眼睛看着伊诺,有些调侃地回答:“你,伊诺,是你给了我肯定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