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当初答应柯辰照顾他爸爸的时候,伊诺并不知道这老头这么难伺候,早知道这样,打死也不答应。既然答应下来了,就只能硬着头皮履行承诺,再说了,真要嫁进孟家的话,现在的苦还只是个开始,先适应适应也并不是坏事。
孟柯辰也怕爸爸会让伊诺为难,早上临走前还特意叮嘱他要好好对伊诺,千万别起冲突。柯辰亲眼看到爸爸不情愿地点头,他才放心地离开。
柯辰走后,家里就剩下了两个人,气氛更加尴尬。反正老头是你不跟他说话,他肯定当你不存在,可能也是一个人寂寞惯了,连说话都是种奢侈。伊诺只能没话找话:“伯父,柯辰上班的时候,您都在家干什么解闷?”
老头躺在藤椅上,闭目养神晒太阳,没搭理她。
伊诺早做好了自言自语的准备,既然老头不愿说话,那她就负责说给他听:“伯父,我真的很爱柯辰,我想嫁给他,做他的妻子,一辈子爱他。所以如果您不反对,以后我也会管您叫爸爸的。”
说到这,她顿了一下,因为她隐约看见老头眼睛睁开一条缝,瞥了她一眼。
伊诺继续说:“其实您不说我都看出来了,您好像并不喜欢我,这我理解。我是您儿子选的,不是您选的,咱们两个昨天刚见第一面,对我还不够了解,但我会用实际行动,让您喜欢上我的!”
老头再次微睁双眼,瞥了她一眼,然后手伸进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药瓶,慢慢拧开。
“您要吃药吗?我给您拿水去。”伊诺一个箭步飞奔到厨房,倒了杯刚烧开的白开水给老头。
“呼,呼……伯父,水刚烧开,烫,得晾……啊!”电光火石间,杯子又滑又烫,伊诺一个没拿住,滚烫的水实实成成地洒落到老头左手上。
“啊……”老头也被烫得叫了一声,一个激灵从藤椅上弹起来,疼的不停地甩手。
“伯伯伯伯父,对对对不起,我我,哎呀,我怎么这么笨!”伊诺完全慌了,眼见老头的左手烫得又红又肿,愣是吓得连烫伤后该怎么做都想不起来了。
老头倒是比她淡定许多,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径直朝洗手间走去。伊诺拍了下脑袋,可算想起来了,先用凉水冲啊。她便赶紧赶上老头,扶他去水池冲手。冲完手后,伊诺先让老头躺床上休息,又手忙脚乱地翻着医药箱,索性里面备着烫伤膏、棉签和纱布。
伊诺跑过来,扑腾跪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捧起老头已经肿起好大一块的手,与其说安慰老头,不如说安慰她自己:“伯父,我找到药膏了,马上给您涂上,就能好了。”说完,用棉签蘸着药膏,边轻轻地涂抹,边不停地吹起降温,还碎碎念着:“我会轻轻的,轻轻的,疼吗?”
老头看着眼前这个认真为他涂药的小姑娘,生怕把他弄疼了,连说话都轻声细语的,刚才对她做事毛手毛脚的气愤情绪正在渐渐消失。从昨天中午她来家里到现在,老要头还是第一次仔细地看她。小姑娘生得还真是精致,性格开朗,会照顾人,怪不得儿子喜欢他。
正想着,药涂完了,伊诺还宝贝似的捧着他的手,呼呼地吹气,吹得小脸都快涨红了,好像马上要缺氧了一样。老头心一软,终于主动说了话,但语气仍然有些冰冷:“行了,别吹了,你歇着吧。”
伊诺从昨天饭桌上听到老头说的两句话之后就再没听过他说话,时间久远得她都忘记老头的声音了。激动、感动加之前的惊吓,泪水终于决堤,伊诺蜷缩在床边,抱着膝盖就哭了起来,还边哭边说,合着哭声,老头听不真切她到底说了什么。
“呜,呜……都怪我,我太笨了,才……那么热的水,我怎么……呜,本来你就不喜欢我,我还……都怪我,都怪我,呜……”委屈得泣不成声。
面对眼前这个泪人,老头也有些不知所措,一方面碍于长辈的尊严,不好意思安慰她,一方面又实在心疼她,伤又不算很重,不忍心看她这么自责。于是,老头抬起伤手,碰了碰伊诺的肩膀。伊诺抬起头,红肿的眼睛望着老头。老头张张口,欲言又止,伊诺以为他要什么,抽泣着问:“伯父,您需要什么吗?我给你拿。”
老头终于说话了:“你,那个,别哭了,我手没事,过几天就好了,别哭了。”
伊诺的泪水再次决堤,不过这回是因为太感动了,原来老头嘴里还是能说出好话的。
老头一看伊诺不但没停,反倒哭得更厉害了,有些着急:“哎我说你着小姑娘,怎么还哭个没完了?说了我没事了吗?”
伊诺破涕为笑,一张哭脸瞬间转变成笑脸,开心地说:“没有伯父,我是感动的,您终于愿意和我说话了,还关心我。”
老头长辈高高在上的尊严再次附体,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是讨厌人哭。”
伊诺才不管他是为什么,总归说话就是好事,起码代表老头愿意和她沟通了。她抓住机会,得寸进尺:“伯父,其实我已经把你当爸爸了。虽然你一直没给我好脸看,但我一见您,就觉得您特别亲,可能是柯辰和您长得太像了,我总觉得和您似曾相识,我想您年轻时候也是个大帅哥吧?”
这么露骨的夸奖谁不愿意听呢?老头虽然没说话,但伊诺清楚地看到老头眼里闪过一丝得意和微笑。于是接着说:“柯辰没跟您说过吧,我从小就没有爸爸,我爸爸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去世了,我是妈妈一手拉扯大的。听妈妈说,爸爸是刑警队队长,在一次抓捕杀人犯的时候,为了把损失降到最低,和他同归于尽了。人人都说我爸爸是英雄,就我妈妈说不是,她那时候已经怀着我了,爸爸就这么扔下老婆和没见面的孩子走了,妈妈说他是对国家和社会负责了,谁对我们母女两个负责?妈妈怨恨爸爸,却在公安部门给爸爸开的表彰会上光荣地接过勋章,对着爸爸的遗像骄傲地说:‘老楚,我知道如果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你还是会这么做。我不后悔嫁给你,不后悔给你生孩子,你放心地走吧,有国家照顾我们娘俩,没什么担心的。’我从小只有母爱,不知道父爱是什么滋味,直到遇到柯辰。”说到这里,伊诺满眼泪花中闪烁着幸福和满足。
老头不知道,这个聪明可爱的小姑娘竟有这么凄苦的身世,从她开朗乐观的性格中根本看不出来,不禁有些同情她。
伊诺继续静静地诉说着她的故事:“我们是大二在一起的,您儿子长得这么帅,可多小姑娘都追他,可他就偏偏看上了我。他跟我表白,我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因为我知道他会对我好,我相信他。我们两个感情一直特别好,柯辰很爱我,处处为我着想,有时都把我感动得想哭。因为从来没有一个男人那么爱我,柯辰让我第一次享受到一个男人的爱,那是和母爱完全不同的,我虽然不知道父爱是什么感觉,但有柯辰就足够了。和柯辰在一起,我感觉世界缺的一部分被填满了,我时刻被保护着、爱着、包容着,这种感觉我真是没法形容,反正就是幸福,特别幸福。伯父,你能体会到吗?”幸福的小女人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回忆着和柯辰之间的甜蜜。
老头没想到两人的感情这么深,更没想到一个昨天才认识的小姑娘能如此信任他,向他吐露心扉。这样坚如磐石的爱情,这种爱与被爱的幸福,他怎么会不知道呢?也顾不上什么所谓的长辈的尊严了,回忆如潮水般涌来,老头终于打开心窗,把伊诺迎了进来。
老头慈祥地笑了笑,看了看微笑着的伊诺,说:“我当然体会得到,我和小辰妈妈年轻时也像你们一样相爱。”
提起柯辰妈妈,伊诺早就有疑问,只不过没好意思问。以前问起柯辰,他都支吾着不愿意说,伊诺想可能有些难言之隐,也就没再问。老头这回主动说起,她好奇心又被勾了起来:“对了伯父,阿姨到底怎么了?柯辰不太愿意告诉我。”
老头犹豫了一下,平复一下心情说道:“他妈妈是在一次车祸中去世的,小辰不愿意说,是因为他妈妈是为了救他才出了车祸。”
“啊?阿姨是因为柯辰才去世的?怪不得他不愿意说,原来是因为自责。”伊诺太惊讶了,也理解了柯辰。
老头点点头,眼里闪着泪花继续讲着陈年往事:”我和小辰妈妈是工作时候认识,他妈妈长得漂亮,我也不难看,我俩可以说一见钟情,恋爱不到一年就结婚了,结婚不久就生下了小辰。我们一直生活得很幸福,虽然家里穷,但一家人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我们把全部的爱都给了彼此和小辰,也没觉得日子很苦。本以为可以这样幸福地生活下去,那次车祸却把她无情地夺走了。小辰那时候不到4岁,和小朋友在院子里玩球,她妈妈在院门口洗衣服,我坐在旁边看报纸。那小朋友把球踢出了院子,球滚到了门前通车的路上,小辰玩得尽兴,也没看有没有车,追着球就跑到路中间,还没来得及跑回来,一辆车就快速开过来了。我和她妈妈都发现了,我吓得顾不上危险就向小辰,想给他拉回来。我刚站起来,她妈妈反应比我还快,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劲,一把把我拽回来,自己冲过去了。时间太快,我还根本不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就听到一声闷响,转眼间就看她妈妈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小辰被推到路边,显然也被吓了一跳。我看小辰没事,就发疯一样地跑向她,一把把她抱起来,急得我眼泪一下就掉出来了,我怎么喊她她都不睁眼,小辰也吓得哇哇哭。最后,叫什么回光返照吧,她终于睁眼了,看看我,又看看小辰,竟然笑了,对我说:‘你和小辰没事,我就放心了。’说完就咽气了,我当时感觉世界都塌了,都想一头撞死随她去。后来想想,要不是她把我拽回来,可能死的就是我了。所以,她不仅救了小辰,还救了我。”说到这里,爬满皱纹的脸上已落下纵横的老泪,那是一个男人女人深沉的思念和感激。
伊诺看得心疼,也哽咽起来,不禁伸手为老人擦去泪水。
“她走后,理智告诉我该坚强起来,我还得把小辰抚养成人,但我就是走不出来。白天我就拼命工作干活,忙起来还好点,晚上就不行了,整晚整晚的睡不着觉,躺在床上,总觉得旁边还躺着她,一摸却是空的。那段时间,我天天晚上蒙在被窝里哭,想她想得都要崩溃了。我怨她,干嘛要把我拽回来?干嘛要让我承受思念的痛苦?知道这样,还不如一走了之。嗨,有时候啊,先走反而是解脱啊。”
虽然伊诺并不知道失去深爱的人到底是什么滋味,但老头的钟情和阿姨的无私令她动容,她呜咽着安慰道:“阿姨有您这么爱她,还有柯辰这么孝顺您,肯定能含笑九泉的。”
老头擦了擦泪水,叹了口气:“嗨,小辰有时候也犟得让我操心啊。”
“嗯?柯辰怎么不听话了?我帮您说他。”伊诺开玩笑地说。
“他……”老头刚说又停下了,顿了顿,脸上又恢复了严肃:“没什么,那个,我有点累了,想睡会,你先出去吧。”
“啊?啊,好,有什么事叫我。”伊诺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轻轻关上房门,打心眼里高兴。今天早上还对她爱理不理、态度强硬的老头,刚刚竟然对她敞开了心扉,讲起过去的故事,尤其还是那么一段伤心的往事,该是给了她多大的信任啊!
晚上,趁老头睡着了,柯辰从客厅沙发摸索着到了伊诺房间。小两口亲热完后,伊诺气喘吁吁地趴在柯辰宽阔的胸膛上,说起了今天发生的事情。
“柯辰,你有没有发现你爸爸对我不一样了?”
“嗯?怎么不一样?”
“哎呀,你都不仔细观察!他开始跟我说话了呀!”
“那有什么?熟了自然会跟你说话。”
“不光是这样的,今天我给他涂完药膏后,我们俩聊了好长时间,我给他讲了我爸爸的事,他就给我讲了你妈妈的事。”
孟柯辰身体一僵,不可思议地看着伊诺。伊诺会意地安慰着:“是的,柯辰,我都知道了。其实你不用自责的,你那么小不懂事,阿姨当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儿子被车撞。她为了儿子和丈夫牺牲了自己,柯辰,你妈妈好伟大!真希望她还活着,我们能一起孝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