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人说:“如果将军被杀,一定会天下大乱,不知事态会如何发展!”总之,整个山中都充斥着各种关于京都的传闻。光秀在温泉室听到了这些传闻后,立刻返回住所对园阿说:“如此非常时期,大丈夫怎能在山中闲散度日。请大师尽情游玩之后独自回去吧,在下突然想起一事,即刻便要告辞了。”说着,光秀急忙打点好行装,返回了越前的一乘谷。
光秀走后,园阿感叹道:“我就知道他会这样做。此人的野心非常人可比,他一旦抓住机会肯定会成就一番大事。”随后,园阿独自返回了津市的称念寺。
光秀知道,京都之乱即为天下之乱,主公义景必会受到波及,自己必须处理好各项公务以防有变。
想起前日的消沉,光秀不觉羞愧万分,他心想:“堂堂男儿怎能因一时困窘而一蹶不振!如此怎能成就大业!”
很快,他就回到了朝仓家。此时,他的皮肤病已经痊愈,便立刻来面见主公义景。
“在下休养多时,如今病患已愈,特来向主公报到。”听到光秀此语,义景并未显得特别高兴,也没说几句“你的病治好了,你回来了,我很高兴”之类的话,只说了一句:“是吗?”看到主公的态度如此冷淡,光秀只得退了下去。
之后,光秀也未受到召见。真奇怪呀!自从回到藩地后,光秀顿觉周围情况的变化,自己所带领的火枪队已交由别人管理,他所处的环境也越来越不利。不难看出,主公义景对自己已不像从前那样信任,此时的光秀再次陷入了苦闷之中。光秀生性敏感,很多事在常人眼中不足为奇,他却会一直耿耿于怀。而且,他还会发现其他人用肉眼看不到的一些细微变化,正是他的敏感善察才酿成了今后的不幸命运。由于他太过在意周围人的看法、动向,因此才会陷入苦闷而无法自拔。
尽管身上的湿疹已经痊愈,但心病依然在折磨着他。他整日将自己锁在房中,就像被幽禁的囚犯一样不做任何事,只是拼命看书。
他想用书本来慰藉自己的苦闷,同时也一直相信书是世上最好的东西。通过追寻书本中的圣贤之道,他可以暂时远离这个不平、纷乱的世界,并且还能提升自身的修养与情趣。
这样一来,他的学识变得更加渊博,但性格也更加孤傲了。突然有一天,一个人敲响了那扇关闭已久的大门。这对光秀来说简直难以相信。
“先生,外面有人求见。”仆人向光秀回禀。这位访客可不是一般人,他名为细川藤孝,在掌管政务的室町家臣中,他是颇具名望的一位。光秀见此人来访十分惊讶,并亲自出门相迎。“欢迎您光临寒舍。”光秀一边说着,一边倒身便拜。藤孝显得十分随和,他说道:“听说您和园阿先生交往甚密。其实,我刚见过高僧,他经常跟我提起您,还告诉我如果来金崎城,一定要来拜会明智大人。每次我来到贵城都希望能见到先生,怎奈您最近一直赋闲在家,我们迟迟未能见面。所以,今天突然登门打扰,还望先生海涵。”
藤孝语气诚恳、态度温和,尽管二人是初次见面,光秀却倍感亲切。
而且,藤孝的人品极佳,性格喜好也与光秀十分吻合。加之他出身名门,颇具书卷气,对久未遇到知己的光秀而言,他从心里欢迎这位贵客。不过,藤孝此时登门究竟所为何事呢?
细川藤孝,晚年号幽斋,他为复兴细川藩立下了卓越功勋。不过,此时的藤孝还只是一个负责琐碎事务的家臣,而且一直过着居无定所的生活。
朝中的三好、松永两党作乱,将军义昭流亡在外。前一阵,他投奔了若狭的武田义统,并在那里暂时安了身。义昭对义统说:“这次微服出巡就是为了积蓄力量,以备日后夺回统治权,将乱党赶出京都。”同时,他也在暗暗物色能助自己成大事的领主。
当时,义昭刚刚还俗,年纪很轻,是一个徒有其名无有其实的将军。然而,有一人却不惧艰难困苦,帮助义昭游说各国领主,使其尽早摆脱困境,此人正是细川藤孝。
藤孝对义昭说:“目前,只有朝仓家可以信赖。如果若狭、越前二州能助将军起事,则北陆诸国皆会加入将军麾下。”
因此,藤孝身带将军的亲笔信,秘密从若狭赶到了金崎城。随后,他多次拜访了太守义景及几位藩中老臣,为达成此事他几乎是不眠不休。
然而,义景却迟迟没有回复,几位老臣也不赞成此事。为能说动义景,藤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从几方面阐述了支持将军义昭的重要性,可是义景却不想与京都的势力为敌。尽管朝仓家兵强马壮,但义景和众家臣只想安于现状,并不愿参与到各派党争之中。
藤孝是何等聪明之人,他立刻认识到义景并非成大事之人,同时也认清了朝仓家臣内斗与姻亲争权的乱象,于是他放弃了游说。然而此时,将军义昭和侍臣一行已离开若狭,朝金崎城赶来。尽管朝仓家不愿收留义昭,但忌于将军之名,却不敢过于慢待对方。于是,义景将城下的一座寺院让给义昭居住,尽管他表面上十分客气,但心里巴不得义昭早日离开。
今日,藤孝的突然来访终于让光秀弄清楚了整个事情的经过。然而,一直郁郁不得志的他却不知道,同样身处逆境的藤孝此时到访究竟有何打算。
“听说先生喜好和歌。我拜访园阿先生时,偶然看到了先生去御岛游玩时写的诗。”
光秀没想到,藤孝竟提起了此事。只见对方语气平和、面带笑容,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历经磨难、饱受挫折的人。
“哦,实在让您见笑了。”光秀并非客气,而是真的感到很羞愧。因为京都各地的人都知道,藤孝是一位诗歌大家。
当日,两人先谈到了和歌,之后又说到了国学文化、飞鸟奈良时期的佛教美术、最近流行的茶道风格,甚至还说起了吹笛、蹴鞠、美食、旅游等事。他们相谈甚欢,连时间都忘记了。不知不觉,已到了华灯初上之时。
藤孝忙起身说道:“我与先生真是一见如故啊,谈话竟如此投机。”随后,他便告辞回去了。
“……真奇怪呀!”藤孝走后,光秀眼望烛火,独自想着心事。
此后,藤孝又来过两三次。然而,他们的话题始终限于和歌、茶道等无足轻重的事。
某日,外面下起了小雨,府内光线很暗,光秀不得不命人点起灯。雨天让人倍感压抑,而此时登门的藤孝却一改往日的口气说道:“我今日到访有事与先生商量。不知先生能否听藤孝一言?”
其实,光秀一直在等着对方先开口。于是,他说道:“请您相信我,我发誓为先生保密。您尽可放心讲。”
藤孝重重点了一下头,随即开口道:“凭先生的智慧,想必早已猜到藤孝为何会登门拜访。其实,我此次是来游说朝仓大人辅助将军起事的。可是,尽管我数次与义景交涉,他却迟迟没给我回复,看来此事是难以达成了。”
“……哦。”“其间,我静观朝仓家内政及义景其人后发现,此人根本不具有拥立将军、平定天下的英雄气概,更不值得我们为其效命。然而……”
藤孝语气郑重,一改往日的温和,他接着说道:“除了朝仓大人,哪位领主堪当此重任呢?在当今天下,何人又是将军真正可以依傍的武将呢?在下听闻,先生年轻时曾到多国游历,先生的博学与善察也让藤孝敬佩不已。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长期身处京都,反而无法看清世道变换,以致错把朝仓家当成了唯一能倚重的对象,如今我已彻底认清了自己的错误。不知先生能否赐教一二,您认为哪个武将可为将军所用呢?”
“现在,的确有这样的人。”“真有吗?”藤孝两眼放光。
光秀抬起一直垂于膝上的手,在榻榻米上写下了几个字:织田信长。“……是岐阜城的领主?”
藤孝倒吸一口冷气,呆呆地看着榻榻米,随后又把目光移到了光秀脸上,好久都没有开口。
“先生真不愧是名士呀!”藤孝点了点头。之后,两人又深入交谈了一番,其话题中心自然是织田信长。
光秀自幼在斋藤家长大,后又跟随旧主道三山城守多时,所以他对旧主的女婿信长自然较为了解。
几天之后,在将军义昭暂住的寺院的后山,光秀再次见到了藤孝,并从他手中接过了将军写给信长的亲笔信。
当晚,光秀就连夜离开了一乘谷,他舍弃了府第、用人,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第二天,朝仓家立刻传出了光秀失踪的消息。义景急忙派人去追捕光秀,可此时光秀早已离开了藩地。后来朝仓义景听说,将军义昭的随从细川藤孝曾多次探访光秀,便想到一定是义昭唆使光秀去别国充当说客,因此他更坚定了将义昭赶出领地的决心。
同时,藤孝也察觉出了义景的疑心,便趁机和将军一起离开越前赶往近江,并在浅井长政的小谷城暂时栖身,以等待光秀的好消息。
就这样,光秀来到了岐阜城。他怀揣将军义昭的亲笔信,一路几经生死磨难,终于到达了目的地。此时,他将事情经过及自己的使命和盘托出,并希望森可成能帮助自己见到信长。
永禄九年(1566年)十月九日,可以说,这天是决定信长命运的一天。此前,森三左卫门已将自己密会光秀的详情禀报给了信长。今天,光秀第一次登上岐阜城,也第一次见到了信长。光秀时年三十九岁。
信长比他小六岁,正值三十三岁。光秀入城后,首先由猪子兵助、森三左卫门等家臣陪着闲聊了一番。
随后,他见到了信长。“细川大人和将军殿下的亲笔信,我已看过。既然将军如此看重信长,信长定会竭尽全力辅佐将军。如此才不辜负您不畏艰险、跋涉千里的一片忠心啊!”
听到信长此语,光秀立即伏身答道:“在下的性命轻如鸿毛,如能为天下苍生尽微薄之力,在下死不足惜!而今听闻大人如此慷慨,在下早已将旅途的劳苦全然忘记,喜悦欣慰之情难以言表!”
此时的光秀的确非常激动,甚至可以说,他心中的喜悦已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信长发现,此人不仅态度诚恳、举止大方,尤为难得的是思路明晰,学识也非常渊博。随着与光秀的交谈深入,信长越来越喜欢他。
“此人可为大用!”信长心中暗想。信长一旦看中某人,就不会再动摇。他对佐久间、柴田、前田犬千代以及藤吉郎等家臣均是如此。因此,信长与这些家臣早已超越了单纯的君臣关系,他们之间存在着一种更为牢固而深厚的感情。
“此人真是名不虚传!”光秀对信长也十分欣赏。他一直希望自己能为明主效命。而今,这个愿望终于实现了。当信长得知夫人身边的侍女是光秀的侄女时,便让他们见了面。同时,在夫人的美言下,信长任命明智光秀为织田家的卫队长,赏年俸四千贯,并将美浓安八郡的一部分土地交由他管理。
同时,信长还派光秀赶去江州浅井家将将军义昭一行人接入岐阜城。当这个被各国领主都视为“烫手山芋”的亡命将军来到岐阜城的那天,信长亲自去国境迎接。而且,一行人抵达城门时,信长还亲自为将军牵马,以大礼相待。尽管有些人暗笑信长此举,但信长却毫不在意,因为他知道自己手中握着的不是义昭的马缰,而是能牵动天下大局的缰绳。从此以后,天下风云就要随着他手中的缰绳而变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