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轰隆，其余四个小组十三个人也都听到了。邱梦山听出是地雷爆炸声，朝身后唐河做了个手势，二组三个兵迅速分开趴下，一个个大气不敢出，都先出了枪，以防万一。石井生他们也已爬到半山腰，他们也停止行动原地趴下，也出了枪，也大气不出。其他小组也都是如此，都记着连长交代，不能暴露整体行动。
班长……班长……赵晓龙咬着牙轻轻地呼唤，倪培林知道是赵晓龙蹬响了地雷。敌人各个射击孔还在往外射击，但看出他们完全是受惊吓后乱射，打得毫无目标。倪培林借敌人混乱，掉头朝身后赵晓龙爬过去，他让中间那兵注意前面敌人动向，个人爬到赵晓龙身边。赵晓龙说他右腿好像出了问题，他说话声音发颤。倪培林往赵晓龙身子后面爬，赵晓龙右腿只剩下半截，小腿没了。倪培林伸手一摸，满手黏糊糊热乎乎湿漉漉，赵晓龙裤腿和那半截腿上全是血。有了肠子缠脖子那经历，倪培林见血就不再怪了，他什么也没说，睁大眼睛往前后左右搜寻赵晓龙炸丢那小腿和脚，不管有没有用，得先找到下落。倪培林发现了，那半截腿抛出两米左右，丢在石缝中间，脚上还穿着胶鞋。倪培林尽量不当回事地跟赵晓龙说，你右脚小腿炸断了，很痛吧？赵晓龙说痛倒不大觉着，半边身子麻了。倪培林轻轻地安慰赵晓龙，麻了好，咬紧牙，千万不要喊，你要是一喊，敌人就听见了，敌人听见了，咱们就不只是断腿，咱三个脑袋都得开花。咱三个脑袋开花还是小事，整个行动就暴露了；要是暴露了，无名高地就夺不回来，无名高地夺不回来，连长那军令状就无法消，无法消军令状，连长就得被军法从事，不光是连长要死，咱摩步一连就彻底完蛋了，不光咱连完蛋，二营那些战友得接着一片一片死。倪培林说完这一番道理，问赵晓龙明白不明白。赵晓龙说话很艰难，但他说了我明白。倪培林看他明白就很高兴，他再跟赵晓龙说，那半截腿只能丢了，捡回来也没用了，咱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就算能回去，这么长时间，那腿就坏死了，想接也接不上去了，咱回去做个假腿，不耽碍走路。赵晓龙说，不管它了。倪培林说，我先帮你包扎好，要不血会流干。他从赵晓龙挎包里拿出一条绷带塞到赵晓龙嘴里，让他咬着，说嘴里咬着东西，才不会喊出声来。倪培林再从个人挎包里摸出一条绷带，问赵晓龙咬住了绷带没有，赵晓龙唔了一声。倪培林就动了手，先拿起赵晓龙剩下那半截破裤腿，把腿断处炸烂的那些肉包裹一下，然后捧着赵晓龙那半截腿拿绷带可劲缠。他明白，只有把血管扎紧扎死，才能止住血不流，要不赵晓龙准死。倪培林当然不想让赵晓龙死，他把个人那些绷带全缠到了赵晓龙腿上，他觉得还不够结实，又从赵晓龙挎包里摸出绷带，再缠上一条。缠好后，这半截腿粗了好多。倪培林再爬到赵晓龙头处，悄悄问赵晓龙感觉怎么样，赵晓龙说腿完全没知觉了。倪培林说没知觉好，这样就不觉得痛了。赵晓龙说渴，倪培林立即拽过赵晓龙水壶，帮他拧开盖，让他喝，赵晓龙咕嘟咕嘟喝了几口。倪培林安慰赵晓龙，你一定死不了。他跟赵晓龙交代，让他在这里趴着别动，不要再往上爬，他们两个上去。等收拾完那帮狗杂种，再回来救他。让他把枪和手榴弹准备好，以防万一。要是他感觉还能爬，等战斗打响后，顺着原路一点一点往回爬，爬回连阵地好早点给他治伤。赵晓龙很感激又很惭愧，抱歉他不能上去出力了。他让班长放心，他绝不会给连长丢脸。倪培林很感动，摸了摸赵晓龙头，他放了心。嘱咐赵晓龙，要是饿，就啃压缩饼干，个人照顾好个人。倪培林跟赵晓龙交代完，仍旧爬到前头，敌人还在打枪。
敌人慢慢停止了射击。不一会儿，敌人出了坑道，在阵地上转，有人端着枪四下里乱射着玩，实际是在给自己壮胆，他们在察看下面上没上来人。就这一阵乱枪，其中有两发子弹，不偏不歪正打着了邱梦山，一发当地打在他钢盔上，幸好角度巧，子弹跳了，邱梦山只是感觉头被石头子砸了一下。另一发，扑哧射进了邱梦山左肩，邱梦山被锥子扎了一样，他痛得咬破了舌头。邱梦山立即倒退着爬到唐河身边，悄悄告诉他，他左肩膀让狗杂种打着了，让唐河给他包扎。唐河立即颤抖着双手给连长包扎。
敌人打了一阵空枪，叽里呱啦呼喊着回了坑道。邱梦山没工夫顾得痛，他抬手腕看了看夜光表，离行动时间还有三十五分钟。他用右手朝身后打了个手势，让大家继续趴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走着，分分秒秒都走在他心头。夜又恢复了沉静，不时传来夜鸟啼鸣，夹杂一些野猴子和其他动物嘶叫。夜风掠过树林，传来一片沙沙声。
第五小组和第四小组有点急，他们感觉行动迟缓了，怕耽误整体行动，他们再沉不住气，上面敌人一静，立即继续朝无名高地匍匐前进。其他三个小组都沉默了十分钟之后，也继续向无名高地阵地进发。
第四小组抢先摸上了无名高地，四组长一看表，离进攻时间还有十六分钟，他们动作快了。四组长挥手让身后两个兵趴下隐蔽，他抬头察看。不好，他们爬偏了，几乎到了坑道北出口。这个口由倪培林第一小组负责，他们任务是在外面监视敌人。北出口正对着我方阵地栗山，是他们重点设防口。四组长朝两个兵挥挥手，跟他向东移动，离开北口，以免影响第一组行动。
意外就在第四组向东移动中发生，一个兵有过敏性鼻炎，不知什么气味刺激了他鼻子，突然痒得不可抑制地连打两个喷嚏。这两个喷嚏跟六零炮一样响，吓着了敌人哨兵，哨兵嘴里那哨子和手里那枪一起叫响。敌人枪法特准，一枪就打死了打喷嚏那士兵。四组长发现已经暴露，一不做二不休，端起冲锋枪一梭子打死了那个哨兵。四组长和剩下那个兵跃起冲向坑道北口，敌人那挺机枪把他们挡在门外进不得坑道，他们两支冲锋枪也让敌人关闭不了坑道门，双方僵持着谁也奈何不了谁。
邱梦山和其他各组听到枪声，知道行动已经暴露。各组立即猫腰向高地奔跑，敌人也投入战斗，北侧西侧各射击口一齐开火。倪培林第一小组和唐河第二小组被敌人压在工事前抬不得头。邱梦山知道僵持对他们就是危险，他让唐河他们掩护，他独自贴着地面匍匐接近西口，西口那水泥门关着，进不了坑道。邱梦山贴着西口工事接近左侧射击孔，敌人一支冲锋枪正疯狂地叫唤着，邱梦山左手动不得，他用牙齿咬着拉弦拉响一颗手榴弹，突然塞了进去，惨叫和爆炸声一齐传出，唐河他们乘机冲到西口。邱梦山让唐河带一个兵守在西口，他带另一个兵向北口靠拢。倪培林和另一个兵避开敌人火力，与四组长会合，邱梦山带一名士兵也从坑道顶上赶到北口，他果断地让四组长和那个士兵在外吸引敌人，想法贴近射击口往里塞手榴弹，他和倪培林四个准备强行攻进坑道。
四组长和那个兵分头匍匐着挨个往射击口里塞手榴弹，牵制敌人火力。倪培林带一个兵在北口左侧，邱梦山带一个兵在北口右侧，他们刚朝坑道口探头，里面机枪立即吼叫，子弹密如暴雨，没一点空隙，无法向坑道口接近半步。
无名高地北侧和西侧接上了火，南侧却安静如梦。石井生三个并没有睡觉，像猫一样雪亮着六只眼睛爬在南口坑道门外。石井生发现坑道门关着，但里面寂静无声，弄不准坑道门两侧射击孔里是不是躲着敌人。打仗不能尝试，尝试就要送命，连长这话他记得很清楚。他打手势让张南虎和另一个兵隐蔽好准备战斗，他自己找两个射击孔之间那射击死角继续匍匐接近坑道门。石井生证实坑道门关着，没贸然拉门，悄悄爬到右侧射击孔边，侧耳细听，没有收获。他沉住气，伸手摸起一块小石子，对准射击孔丢了进去。南口左右两个射击孔立即喷出火舌。王八蛋还挺沉得住气，幸亏没大意。石井生摸出两颗手榴弹，拉响弦，一起塞进了射击口，同时送进去一句话，老子给你们送开心来了。手榴弹在坑道里面爆炸，两个射击口立即成了哑巴。石井生一挥手，张南虎和那个兵一起跃起，冲到南口坑道门前。石井生让张南虎拧着门把往里推，不错，坑道门没锁。张南虎拿肩膀顶着水泥门刚推开一道缝，石井生先把冲锋枪塞进去扫射起来。张南虎顶开水泥门，随即也端起枪，两人并肩扫射着往里冲。刚冲出五步，两个人同时扑通倒地，后面那个兵跃上前接替。石井生定睛看，脚下躺着三具尸体。他听到有人哇啦哇啦朝这边跑过来，立即喊卧倒。三个就地趴下，拿三具尸体当沙包。朦胧中隐约发现敌人推着一门八二无后坐力炮朝他们移动。石井生辨别着声音方向，悄悄地端起冲锋枪，哒哒哒一梭子出去，对方送回了惨叫。石井生喊，冲过去！三个人端着枪冲了过去。坑道里没有灯，有人往坑道深处里跑，他们没进过这坑道，不敢贸然前进，猫起腰向前摸进。突然，黑暗处响起枪声，走在前面那兵应声倒下。石井生和张南虎同时朝冒火处开枪，有人像面袋子摔地上一样倒下。石井生跟张南虎说，匍匐前进，拿手榴弹当灯。他们两个趴下，向前扔手榴弹，借着手榴弹爆炸那火光察看前面坑道内道路，看清了立即往前冲，然后再趴下，再扔手榴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