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幻象
在这个时代
在这个时代，我们常常走到楼顶上（不是山巅与海岸）
看风景
看众多马匹于荒野奔腾的景象，看紧紧套在它们身后
的战车，悬空挥舞的武器——首先是盾牌，其次是矛枪
剑，戈——看那些时间里贴紧着地面的血肉横飞和
漫天尘土，看这样的（或者其他一些）
梦境
直到被城市的灯光唤醒
所有这些想法
所有这些想法来自森林的
黄昏幻象——阳光在树梢上爬动，那清晰的温暖动静
逐渐消失，像金黄的蝴蝶翅膀振飞
在天空中收敛。树林发出踏动落叶的声响
如碎金属薄片的颤动，这些内心隐秘的自诉
随着阳光的暂且死亡而浮出，最终被夜幕困束
——然后是那巨大茧内的安静
所有的实在
所有的实在都具有梦的品质，月亮，芳草
和闪烁的岩石，它们在回忆（回眸之间）里呈现
正如虚幻的猛虎
我听到光线，推开窗子，这些事物都来临了
而这就是生存着的喜悦——记忆的容器一点点存积
可从不溢满——而在叙述里，世界变得亲切起来
将巨大的枝叶
将巨大的枝叶生长在头顶的那种树木
抢夺着如同阳光的梦幻爱情的那些人
共同组成了南方午睡之梦的图景
而另一个人在猛烈的光线中眩晕，产生崭新的迷醉
意念，他眼中的色彩发生着巨变——所有颜色上
都有了金红的色泽（犹如是炼狱之光）——
即使是面对昏暗的酒吧和涂黑的美女的唇
我们所乘坐的
我们所乘坐的列车总在驰过熟知的时光，实际上
原有的世界与我们一道前行
想到这点，我消失了忧伤，增加了怀疑
——直到我认为变化与陌生悄然出现——
那时候时间还在中午之前，我的脉管尚在有力地
跃动，我渴望着不间断的爱情，她们的美已展现于
未来的时光，我牢牢地记住
我们永远都是知情者
什么时候又会是另一样情况
这才是我此刻的忧虑
在阳光中
在阳光中观察旗帜飘动的状态，红色的旗帜
——与它的理念无关——我在乎它的飘逸的质地
轻柔地下垂，时而紧张上扬，舒展
时而卷曲，我把握不住它的形状
（描述阳光中的旗，那样耀眼的一面，和清晰的
侧面暗影，像这些词语和文字本身，严肃的明亮
像久远的琥珀流淌，或者相反，像穿行光中的尘埃
与光的枝叶中的粉蝶——这仅仅适合于阅读）
我想，它处身于高处，那儿有一片真正的空旷
——只有它的影子，在地面上震颤，被我捕捉
树木是
树木是思想的骨头架子
花朵是另一类事物：欲望
和它们的后退，将自己鲜艳地开放出来
由此可知，森林是幽暗的所在，是猛兽出没、令人
敬畏的场景，花园则是另一回事
人们在此流连忘返，并且以为获得了
自身之美的观照
也许，我能够
也许，我能够，向温暖的坚硬的水泥路面
致敬，向坚硬，滚热的路面，坚硬的人群影子
和柔软，疾驰的轿车，和硬薄，锋利的纸币
和那些玩具，毛茸茸的，会唱歌的熊，光滑的
金属鳄鱼的欲念，和描写了一千遍幸福的书籍
和努力消除着武器的，时代的方式，向羊群的温驯
致敬，向河流的奔走，向一只甲虫的跳跃，一颗子弹的
沉默，向将被砍伐的秋天和森林，向高举的手臂
构造的腐朽和装饰的新生，向能够察觉到的另一些
物体，经历之外的欢愉，能够纯粹地思想的秩序
和号叫的可能性，向文字与纸张，向网络的方式
向原则的裂缝，向苍老，枯萎，沉落
从另一个方向，向一块岩石，和某一个时刻的永恒
致敬
如果血液是
如果血液是身体内部黑暗中的河流，我得看看
那一些急急赶路与漂泊的船只，情感与思的
运载方式（黑暗里我判断出河流是一种黑色
河岸是另一种。我判断出一艘船的快速
另一些船的迟缓，这就是我内心的犹豫）
如果从来没有天空能将黄昏与黎明给予（河流）
我丢失了时间（没有那些屋顶，树梢，和一小群
斑鸠，没有郊区垃圾场边的卡车，和从城市里出来
又转回去的行人）由此我可以说“是别的人在
盲目地挥霍”。而我的生命无处可去
在房间墙上
在房间墙上，出现一片树林
一个明确的秋日，未来的少女在惊奇地欢笑
（随后她哭喊起来，我记得，因为她仅仅站住一会
就摔倒下去）哦，比记忆更明确地保存住的
是此刻，房间墙壁上不断出现的，一株阔叶植物
一只红色小兔和一头棕色猪（它们全都安静与干净
永远不会吵闹，永远在这个时间）
再看这边，一个女人看不见的那一侧面的眼睛被画出来
和一条深蓝色的加吉鱼，它们的背景是一片黄色沙滩
和更远处的淡蓝（旁边是一些书籍，占据了空间的
与死亡最靠近的，已疾速飞去的时光）
或者就看这边吧，这指示了上午九时的挂钟
黄昏，广场上
黄昏，广场上打开喷泉，围观者
使我想起森林中湖泊旁边的动物群——狮子、狼等猛兽
率先饮足水，然后是那些大型的食草兽，斑马和长颈鹿
大象在另外一个时间到达——起码有一点
他（它）们仿佛相同，这便是生存中显露的一点安宁与和谐
短暂，引人注目的
——但我并不想对之歌颂，产生或获得和平的倦怠
——实际上我内心弥漫起一些忧伤与激奋的旋涡
他（它）们从这里离开之后——我这样想了，又赶快停住
在夜色里
在夜色里自然淹没了，房屋却放射出光芒来
给人以指点——此刻你只能朝它们走去
否则你将像一匹狼那样湮没于黑暗，像那些在黎明
才重现出身影的群体：野兽，草原，森林的轮廓
我们也给牲畜们点了灯，在牲口棚里，保留住它们
——热烘烘的身体和影子
这是我们文明的伴侣
由大海旁边
由大海旁边，未及被海浪冲刷的垃圾中间
穿行过去，树林在海岬那边很远的地方——
我必须如此理解步行者的距离——
海洋就在身边，而海岬在远处
那里的岩石，那些被晒上盐的表面——
一群海鸥（它们已被垃圾驱赶出海湾）飞翔时
会有另一种概念——它们在那边，在树林的空隙间出现
在那里一个人最终看到什么，一堆信天翁的粗糙粪便
和海洋的溃退
在一个傍晚，我最终想到那些水手和船只沉没的
时刻，昏沉的水面，一些微亮的少女在那里行走
由于有死亡
由于有死亡，生存有了抗拒的动静
即使是弱者的奔逃之声
（人们常看到死亡借助暴力，鲨鱼的利齿和杀人的机械）
然而猛兽的扑击，也出于恐惧，因为有死亡
徘徊在更广泛的自然之中
甚至有时，我们在顺应，而不是拒绝
蛆虫在急忙寻找着偶像，化为短暂的飞蝇
——由于看不清死亡，产生了如此明显的争论
但花朵的急促开放，和做爱的迫切之感，在给予我们一点
喜悦，仿佛那些逆流而上的雌鱼产下数量巨大的卵
它们也让死亡感觉到疲惫
——明亮的
——明亮的天空和一些昏暗的房屋
——昏暗的天空和一些明亮的房屋
——在同一个时刻
北风呼啸之后
北风呼啸之后，虞美人花朵凋零之后，梧桐叶飘落之后
在城市的秋天的河流旁——
但愿时光停顿
玫瑰与
玫瑰与所有生命的形状同样活跃
只需要在那样一些关系中，移动一个元素
像几个孩子的队列的方式——世界即刻改变了
我一直在睡
我一直在睡，河水在流动，一些房屋在滑动着
（钢铁的螺旋桨搅碎深入的天空暗影）那些窗户装饰着
亮光的房屋花边颤动，弯曲，成为明亮的碎块
直至重新安静下来，恢复幽暗
（形状各异的船只在等待船闸开启，它们欲行向上游
水手们置身于时间，但他们感觉不到，他们已将缆绳
系好，感到百无聊赖）
我一直在睡，马路上堵起车龙，接着缓慢地被疏通着
整个下午，在我睡眠的外面
银行开着门，晚报印刷着，一些会议在进行
只有期待另一种情况：河流上涨，道路畅通
时间更加慷慨，生存更加急迫
灵巧的东西
灵巧的东西更加快速，它导致短暂的光阴
它让速度挤压了空间，它让世界缩小
让相距在千里之外者亲密耳语，它消除了心灵的
空余之处——时间像蛇一样竖立起来
接下去的一瞬会更快
太近了，对于
太近了，对于这美，只有触摸。然而拒绝也是一种可能
另一种，是美随着其光芒的翅翼翔往远处
我将触及空巢
另一种情景，橘子被剥开了，它的芳香飘散
我品尝到单纯果肉的甜味
而后怀想橘园和收橘的时节
只有在镜子里
只有在镜子里才看见自己，当你的外形被映照
之刻——他们现在对视着——你以为自己已脱离出去
（感到了分裂的力量）在于形状之外——
你整理好发式，在脸的下面系好领带——
你修饰着哪一个，当你转身带走映像之时——
你们之间的关联重新模糊。某一天
仅仅被他人淡漠地观看——这才是目的
面具几乎是美
面具几乎是美的，既然相互看见的只有它们
另一种状态沉浸于黑暗，并且永远
我在这里站了很久，一直只见河水的表面
鱼群（还有其他）都潜伏深处，我的网已粉碎
（成为时间的粉尘）
还有一种境况，水流泻尽，已不再有河
如我们撕去面具，彼此都得闭上眼睛
此时无以言美
这一面肌肤
这一面肌肤都被风抚摸过，当她们从另一个
方向浮荡回来，像飞扬的水果旋转着
像饱含水分的树叶悬而不落，无色无臭的天空的
风（不同于来自地狱的暴虐气流，也不同于来自
天堂的赞颂的芳香）流过冰凉的胴体
我感觉到了，我内心中唯美纯粹的意向
一块布
一块布覆在尸体上，它就是尸布
拎起它，死亡的气味就散发出来
一块布覆盖在餐桌上，它就是另一回事
我们兴致冲冲围着坐下，准备享用美味
没有一个就餐者会想到生存的结束
或许依然可以相信，我们在驱赶着牲畜
挥着寒冷的皮鞭，在空气里，缓慢行进
可能很久之后（甚至永远不能到达，但乘坐快速的工具）
我们会去搬运比我们先到达者的尸骨
这样想的时候，皮鞭抽到了自己的身上
谁是死者
谁是死者——当念头一闪
他们全都来了
就像在血战过后的战场漫步，他们堆积如山
他们一动不动，但我感觉到他们的期待
因为终于有人问到了（我在询问，不是回忆
任何回忆都仅仅是对自我的关注）
在圆满的月光里，那只猫在走近，它带着
深黑的眼珠亮光，带着另一个世界的注视
我恐怖得想逃，同时又陶醉（像被一个美女注目）得
不能迈动一步——这只猫走近
它的毛皮如丝柔滑和迅速，这仅是一刹那
月光的形状弯曲，有了这巨大的黑夜的缺口
他们全都来了
请喊叫来
请喊叫来护士——损伤的躯体要求着
请叫来怜爱与温情（哪怕被职责运载着）
叫来这一种维护（生命）的方式
（当然，医生的理性，判断，药物连同
那些锋利的刀具，连同准备丢失身体的一部分
既然是在医院里——等待着，但不要求）
在我沉睡
在我沉睡之后，我会来挖掘
我的墓穴——所以他者不要忙——
我会掩埋我的身躯——这确实是我自己的事
何必劳驾——我只要一个小小的洞穴
我将把我垂直放入——这样我的梦会少些
我可以休息得更好一些——直到我腐烂
我不会再写一首诗，将别的灵魂骚扰
风的空隙
我要像一个春天那样死亡
我要像一个春天那样死亡，在痛与欢快的战栗中
如那样幽暗，那样明媚
（持续的寒冷和即逝的暖意，克制不住的战栗，夸大的舒张）
（雨，阳光，花树，刀片。欢乐的动力与切割。都已准备好）
——我们相拥在那里，离高速公路不远的地方，田野上
身体与那些暗黄色的被褥与床单混成一体，眼睛无法分辨
或者正是由于明亮，或者唯一可分别的色彩被阳光淹没
我们此时的睡眠有一种轻微的激动景象——
我们互相间交错一起，或沉默着分开，肢体紧张着
或随意地松弛。被单的凌乱，皱折，疲惫而警觉的肉体曲度
一一呈现。如此的沉睡者，即使消失于光线中。像我们的梦
我们仍未游离观察与审视，春天的草丛仍不能
覆盖住躺在梦想下面的人体（这并不依赖观者的想象）
只有在偶然战胜梦幻的事实中，春雪偶然地弥盖田野
那儿的山冈。同时，松林已转绿，油菜花鲜黄
如果我们的确需要，像渴望自由的那些赤裸囚徒
（我们的衣物被想象收走。内部的欲望是我们的囚室）
“爱”。有人清了清嗓音之后说道。“我们有的是爱情”
我们接着说，如幻想一直停留温暖湿润里，从最初的时候起
我要像一个春天那样死亡。如把生存引向另一种状态
我要饮下最快乐的毒药：用血管去痛饮最美花朵的液汁
很久之前她就说过：“等雨停了”
很久之前她就说过：“等雨停了。”“好吧。”
我答应道，那时我并没有怀着期待。也没有安享其中
的念头。那时我看见雨幕中的游鱼，那种金色的幻象
——没想到雨真的停了，就在瞬息间，时间成为
被展现者，就在窗子旁边。可这仍然不由于一个人的憎恶
或者称心如意。我看着阳光里转瞬即逝的鱼群，漾起了喜悦
到处都已打扫干净——如内部对外部怀抱着奢望
（这样说为了保持对世界的崇敬）她说：“等雨停了。”
如此丰腴的手指捏着纸牌，另一只手抚弄画笔
（预测和模仿的用具）这时内部有了动静
她独自喝下两杯烈酒（这出乎意料）
她的身体沉浸寒冷中（我几乎相信了）
她像成熟的果实一般有着内心的活跃
她必将坠落下去（这样说，仿佛让一个婴孩自己死掉）
她是个介于忧郁和明朗之间的妓女（我已经疲倦）
现在我必须说出：（我可能获取指责。但我不与人争论）
一个美女，像沉没的鱼。像稻草的躯体。阴雨的气氛
青蛙的合唱在暴雨边缘，像一些羽毛（像儿时的记忆一样
亲切，不可靠）她接着在火上烘热指头。她的表情已露出愠怒
我想起一个婴孩将玩具给我，又收回去（生命的方式得来
与之相似）一个婴孩期待站立起，她的力量不够
（真实与虚妄的关系）其时婴孩无理的哭喊伴随思想进入
雨呵。像那些曾经在黑暗里游动的鱼闪亮的光点
雨呵。好了，好了，上岸吧
在风的空隙里攀上礁石
在风的空隙里攀上礁石，从今后我们都有各自的秘密
守护。由于在观看巨大的投影——落日的另一方
处在逆光中的形象突出一部分，掩盖一部分
那些人喃喃自语，他们的目光似越过眼前的事物
但也并不更远（那些目光像麻雀振翅飞过屋脊，落进
稻田）骨头更易于保存。我们都这么想
唯恐由遥远的时刻回归，我们飞快离开（像一些蜘蛛爬出
大理石墙面）我们把血液封闭躯体内，血管被冲击得
噼啪响。我们倾听自身，如置身退潮的海岸
但未能记起海洋里的往事。我们一个个急速老去
中风与瘫痪，就像陆地上的那些人
因为考虑透彻而露出破绽。因为仔细描述而空洞的
优雅欲望：我没有试图忘却这些疑问。岩石的头颅等待得
太久。我们也曾坐在那里，脚下甲板弥散着油漆的气味
饮茶，吹嘘，以词语修饰，接近黄昏，雨点爬上舷窗，像个动物
（温习一些感伤）：到处都是处心积虑。如今我想
（永被保守的秘密是死亡的秘密）想到这一天的阳光
（中午，我怀抱着女儿，一边书写）我听到海洋一天天空虚了
（渔轮象草场上牲畜来回啃食着）我望至垂死鲸
的主观悲哀的冷静（客观）背脊
公开地在岩石上死，而咬紧伟大与孤独不放
“日久之后”，观察者说道
“日久之后”，观察者说道，“除去干燥的尘土，不再有什么”
“生存已如纸页般单薄，具有文本的复义”
只要给我荒芜，单一的石块。我说
所谓“阴沉沉的冬天上午”——
生存中有着风吹不动的门户（草木花卉，艺术与品德，被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