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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虞美人[1]

凭君料理[2]花间课[3],莫负当初我。眼看鸡犬上天梯[4],黄九[5]自招秦七[6]共泥犁[7]。

瘦狂那似痴肥好[8],判任痴肥笑。笑他多病与长贫,不及诸公衮衮[9]向风尘[10]!

【注释】

[1]此篇有版本副题作“为梁汾赋”,故这词或是写给好友顾贞观的。

[2]料理:本为指点、指教。此处含有辑集之意。

[3]课:指词作。

[4]天梯:古人想象中登天的阶梯,此处比喻入仕朝堂,登上高位。

[5]黄九:指北宋诗人黄庭坚,因其排行第九,故称黄九。

[6]秦七:指北宋词人秦观,其排行第七,故称秦七。

[7]泥犁:佛家语,地狱之意。

[8]瘦狂那似痴肥好:其中“瘦狂”与“痴肥”皆比喻仕途失意与得意。

[9]衮衮:相继不绝的样子。

[10]风尘:指宦途、官场。

【赏析】

康熙十七年,顾贞观与吴绮共编校纳兰之《饮水词》。性德赋词相赠,叮咛之外不无愤世之意。词人开篇郑重托付,希望对方不要辜负当初引为知己的一番心意,随即反复强调两人均是畸零之人,本不肯苟同,亦不愿随波逐流。他人但愿腾达飞黄,我辈不能为俗物败坏兴趣。词中自有佳趣,可为知己者道。

春情只到梨花薄,片片催零落[1]。夕阳何事近黄昏,不道人间犹有未招魂[2]。

银笺别梦当时句,密绾同心苣[3]。为伊判作梦中人,长向画图清夜唤真真[4]。

【注释】

[1]零落:指草木、花草凋零散落。

[2]未招魂:未召归的旅魂。

[3]同心苣:相连结的火炬状图案花纹。古人常用以象征爱情。

[4]真真:出自一典故。杜荀鹤《松窗杂记》有载,唐朝进士赵颜得到一幅仕女图,所画之女据说名为真真,于是他每天对着画像呼唤真真,最后使其从画中走出。范成大诗《戏题赵从善两画轴》有云:“情知别有真真在,试与千呼万唤看。”

【赏析】

词为悼亡之作。暮春时节,梨花片片飞落,似乎在为春天的逝去而哭泣,又如同在为新亡之人而招魂。当日曾立下海誓山盟,又以为既结同心,自然生则同室,死则同穴,可谁知转眼阴阳殊途,天人永隔。为了能再续前缘,词人甘愿做那痴梦中人,每天对着画像念你的名字,直到把你从画像中唤出。

绿阴帘外梧桐影,玉虎[1]牵金井[2]。怕听啼鴂出帘迟,恰到年年今日两相思。

凄凉满地红心草[3],此恨谁知道。待将幽忆寄新词,分付[4]芭蕉[5]风定月斜时。

【注释】

[1]玉虎:井上的辘轳。

[2]金井:井栏上有雕饰之井,多指宫廷园林之井。

[3]红心草:草名。喻美人之遗恨。

[4]分付:托付,寄意。

[5]芭蕉:叶子很大,长椭圆形,花白色,果实跟香蕉很相似。

【赏析】

金蟾啮锁,玉虎牵丝,梧桐青霜,啼鹃哀鸣。自从旧楼新垄两依依,年年今日,凄凉满怀,相思成灰。词为悼亡之作。

曲阑深处重相见,匀泪偎人颤。凄凉别后两应同,最是不胜清怨月明中。

半生已分[1]孤眠过,山枕檀痕[2]涴[3]。忆来何事最销魂,第一折枝[4]花样画罗裙。

【注释】

[1]分:料想到之意。

[2]檀痕:带有香粉的泪痕。

[3]涴:玷污,弄脏。

[4]折枝:花卉画的一种。画花卉不写全株,只画从树干上折下来的部分花枝,故名。

【赏析】

我对你念念不忘的究竟是什么?在这踽踽独行的日子,刻骨铭心的记忆就是你的罗裙。那画有折枝的罗裙,总是闪现在我脑海里。而当庭院深处两相依偎,重逢一旦成为现实,罗裙真正展现在眼前,所有的凄苦都变成了美好的回忆。

峰高独石当头起,影落双溪水。马嘶人语各西东,行到断崖无路小桥通。

朔鸿[1]过尽归期杳,人向征鞍老。又将丝泪[2]湿斜阳,回首十三陵[3]树暮云黄。

【注释】

[1]朔鸿:从北方向南飞去的大雁。

[2]丝泪:谓泪如雨丝。

[3]十三陵:北京市昌平天寿山一带之明陵,为十三座皇陵。

【赏析】

巨石当头而起,横亘道中;断崖无路,仅有小桥勾连;山路险峻,人马各自西东,人抄近路马绕行。上片写尽了旅途的艰难,又由双溪水所映照之人影,暗示出行役者孤寂的心情。下片进一步渲染这种孤寂的心情。眼看年华流逝,而归期难定,回首行经处,惟有千里暮云,不禁泪洒斜阳。词写羁旅行役之苦,或与其任职牧马监有关。

风灭炉烟[1]残灺[2]冷,相伴惟孤影。判[3]教狼藉醉清樽[4],为问世间醒眼是何人?

难逢易散花间酒[5],饮罢空搔首。闲愁总付醉来眠,只恐醒时依旧到尊前。

【注释】

[1]炉烟:熏炉或香炉之烟。

[2]残灺:烧残的烛灰。

[3]判:情愿、甘愿、不惜之意。

[4]清樽:酒器,借指清醇之酒。

[5]花间酒:谓美景良辰时之酒宴。

【赏析】

灯火已残,炉烟已冷,茕茕孑立,满腹牢骚。他惟有借酒消愁,独饮花间,而饮罢踌躇四顾,更有世人皆醉而己独醒之慨。

银床[1]淅沥[2]青梧老,屧粉[3]秋蛩扫。采香行处蹙连钱[4],拾得翠翘何恨不能言。

回廊[5]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注释】

[1]银床:指辘轳架。

[2]淅沥:象声词,形容风雨落叶等声音。

[3]屧粉:借指所恋之女子。屧,鞋之木底,与粉字连缀即代指女子。

[4]连钱:连钱马,又名连钱骢。毛色有深浅,花纹、形状似相连的铜钱。

[5]回廊:用春秋吴王“响履廊”之典。此处借指与所爱之人相恋的地方。

【赏析】

十年漂泊,十年苦忆,如今终于回到当日相处之所,却难于寻觅到往时的痕迹了。青桐已老,轱辘架长期闲置而干涩,转动时发出阵阵嘶哑的声音。庭院长满了青苔,意中人的踪迹也消散在蟋蟀声中。惟有当时失落在草丛中的翠翘,似乎可以见证逝去的青春。最让人魂牵梦绕的那处回廊,在月下显得那样清冷。词人重游故地所作。

彩云易向秋空散,燕子怜长叹。几番离合总无因,赢得一回僝僽[1]一回亲。

归鸿[2]旧约霜前至,可寄香笺[3]字。不如前事不思量,且枕红蕤[4]欹侧看斜阳。

【注释】

[1]僝僽:烦恼,愁苦。

[2]归鸿:归来的大雁,这里借指回信。

[3]香笺:散发着香气的信笺。

[4]红蕤:红蕤枕。传说中的仙枕,此处代指绣花枕。

【赏析】

美好的事物总难持久,就好比天空的彩云,固然灿烂,也最易消散。让人痴迷的感情就这样结束,虽不甘却无奈,分分合合,几番折腾,剩下的除了愁苦与心碎,还有温馨与甜蜜的回味。夜间长吁短叹,连梁上的燕子也被惊扰得难以安宁。清晨起来,思量对方该不会就此松手吧?按照以往的惯例,他的书信就快到了,今天不会是例外吧?思来想去,直到夕阳西下还没理清头绪。

秋夕信步

愁痕[1]满地无人省,露湿琅玕[2]影。闲阶小立倍荒凉,还剩旧时月色在潇湘[3]。

薄情转是多情累,曲曲[4]柔肠碎。红笺向壁字模糊,忆共灯前呵手为伊书。

【注释】

[1]愁痕:指青青的苔痕。

[2]琅玕:一种美玉。

[3]潇湘:出自唐?刘禹锡《潇湘神》词:“斑竹枝,斑竹枝,泪痕点点寄相思。楚客欲听瑶瑟怨,潇湘深夜月明时。”

[4]曲曲:弯曲,有回旋绵延不绝之势。

【赏析】

秋霄残月之下,信步于闲庭之中,只见竹影婆娑,翠微露湿,荒寂无人。除了水面上的明月与当年有几分相似,一切都褪去了昔日的光彩,连伊人所写的书信,字迹也变得模糊起来。原以为自己算不上多情之人,也以为所有的记忆为时间所抹去,可当年灯下呵手一同写字的画面,却依然那样的清晰。

黄昏又听城头角,病起心情恶。药炉初沸短檠[1]青,无那残香半缕恼多情。

多情自古原多病,清镜怜清影。一声弹指[2]泪如丝,央及[3]东风休遣玉人[4]知。

【注释】

[1]短檠:短柄之灯烛。

[2]一声弹指:指青春转瞬即逝,故不无美人迟暮之感。或以为是顾贞观《弹指词》,非是。王之望《醉花阴》有云:“弹指片声中,不觉流年,五十还加二。”

[3]央及:恳请、请求。

[4]玉人:对所爱者的爱称。

【赏析】

词写春日病中之情思。黄昏时刻,城头笳声四起,春天中的一日又在浓浓的药味中流逝。自古以来,多情者往往源于多病,因为多病使他们对外界的变化尤为敏感,因为敏感而觉得镜中的倩影愈加消瘦,因为脆弱而希望得到安慰,但又愿意对方看见自己憔悴的模样,所以内心极为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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