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哧!你眼里心里还有他这个师父?他不见了,你不去找他寻他,反而跟只下贱人类私奔窜逃,还卿卿我我!真是只下流浪荡的败妖!”
“霜幽,别这样。岂不是暴露我们偷窥了许久吗?”
“哼!女人就是这样!只记得那些没用的情啊爱啊,看见男人眼儿都直了,什么师父什么尊师都可以抛掉!”
“我才没有!我才不会丢下师父呢!”
“是吗?”霜幽冷冷一笑,“那我问你,在你心里,那只下贱人类和你师父比,谁更重要?”
“大野人和师父……”
“你方才还口口声声叫着他的名字,怎么?怕他被那女人带走有危险?那我再问你,若现下,你师父也身处险境,你要去找谁?”
“……”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莫非……莫非……
“师父他是不是有危险?他人在哪里?”
霜幽甩袖背身,不想理睬她。
年泡泡却被他的反应彻底吓住了。顾不上亵渎瑞兽的罪名,跪地爬过去拽住他的衣角道:“师父在哪里?求你……求你带我过去找他!求你!”
“走开!你还不够资格碰我。”甩开被她碰触的衣角,霜幽眼眉间带着显而易见的厌嫌。
“那我不碰你,不碰……”她急忙松开扒住他的手,乖乖跪在一边,慌神地低下头去,“那我给你磕头,给你磕头!求求你告诉我,师父在哪里!告诉我师父他人在哪里……”
头磕在祥云上,根本听不到声音,脑门没有血渍,也毫无痛感,会不会被嫌诚意不够?想到此处,她急忙翻身跳下祥云。
“霜幽!”言化出声提醒。
他低头一看,低嗤一声,跃身飞下云端,一把拽住这丫头的后背,护着她不被活活摔死。一落地,便像丢一团废纸一样,将她弃开。
“你要找死便死远些,别在这刻,也别在我眼前!不然,他会责怪我护你不周!”
被推得翻了两个跟头,年泡泡不介意地就地跪下,砰砰砰地磕起头来,一声响过一声,一下重过一下。
“原来是想给你磕头啊。”随着跳下来的言化脚尖落地,看着跪地磕头的女娃勾勾唇,“还怕磕不响得罪了你。呵。”
“……”霜幽略侧过眼眸,看向那不停磕头的身影。
“这下,倒显得我俩是坏人了。”
“……”
“好了,带她去见师父吧。”
“……”
霜幽不语,忽而抬步走到那不停上下伏动,成功将头磕出血渍以表诚意的家伙面前,双臂抱胸,傲慢不减:“喂!”
年泡泡闻声抬头。
他开口,神情有些不自在:“他……我是说,你师父……他过得好吗?”
“……”抬起有些震荡的脑袋,她觉得她听不懂瑞兽大人的话了。
挠挠头,他皱眉低嗤:“算了。当我没问。走。”
“去哪儿?”
“你磕头又赖地,不是要去找师父吗?怎么?变主意了?”
“不不不!带我去见师父,拜托拜托!”她破涕为笑,急忙站起身。
“过来。”他朝她招招手。
“咦?”
“哧!你以为我想牵着你啊!我不拖着你,你跟得上我们的速度?”
“哦哦!”她看着自己一身脏土,怕又亵渎了瑞兽大人的华裳,粗糙地拍拍自己满身的尘土,却只是掸出更大的灰尘,哭丧着脸,她不知道该靠近他,还是敬重地远离他。
霜幽静默了一阵,挠挠头,叹口气:“算了算了,本神座赦你无罪,过来便是。”
“多谢大人!”她急躁地跑到他身边,得到他的特赦碰触他的手掌。
没有牵住他的手,她只敢伸出两指勉强拽住他的小指节。
一道奇怪的熟悉感滚进霜幽的脑海,他狐疑地低眸看着她,似乎想在她脸上找到些蛛丝马迹。
“幽,小幽,小幽幽……”
“吵死了,别这么恶心吧啦地叫男子汉大丈夫的名讳!”
“哈哈哈哈!男子汉大丈夫哦?分明是只还未发过情的小童子。”
“你!年大虫!哼!发情交配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且等着,迟早有一天我配他个天昏地暗!”
“谁是年大虫啊!我是龙不是虫!你怎么就爱给人取外号!难听死了!”
“龙和虫有差别吗?谁让你的原形就是一条小虫,还头大身长,像条蠢蛇,不似本座这么英俊威武呢?”
“童子兽!”
“年大虫!”
不可能……怎可能是她。哧……曾经的她,就算是条大虫子,就算再怎么跟他抬杠挑刺,在他看来,她好歹勉强算得上……她是个美人,娇媚可人,艳俏无双,用凡界男人的话来说……好啦!他承认……光看着她,就觉得很销魂。
“霜幽。你脸红什么?”察觉到同伴眼神不定,一双晶瞳转着圈地不时落在身后的矮冬瓜身上。
“骚狐狸,你给我闭嘴。”
“喂喂,好没良心,你发起情来,分明比我骚多了。”
“我不像你一年四季都在发情。”
“我是高等动物嘛。岂会像你,连瞄到只小鲤精都把持不住。”
“呸!谁会想睡一条肥咸鱼。只不过觉得她有些……”霜幽斜视心无旁骛专心赶路的年泡泡,他怎会觉得这条破鱼像她?眉骨塌塌不似她飞扬带媚,鱼眼瞳大却毫无如她般的娇艳之气,鱼唇总是嘟嘟地呆张着哪有她勾唇坏笑的风情。若被她知晓,他竟会觉得这么条蠢鱼像她,还不被她拎起耳朵耳提面命:“我在你心里就这么矬?”
眉心一皱,霜幽暗自摇头:“哧,不可能……龙骨已断,仙骨已除,她是不可能再修人形的。”
3、虚弱的师父
腾云驾雾的滋味,年泡泡没尝过。
原以为要飞升之后才能尝,可托了瑞兽之福,她提前过了一把腾云驾雾重山过的瘾。
苍穹如此贴近,这高度更胜过龙门吧?可是,她此刻却全无心思低头瞰美景。
“还没到?”
“若非你和那凡人卿卿我我,早就到了。”明知她的催促出于想及早见到师父,霜幽还是忍不住开口酸她。
吃瘪地鼓着鱼眼,有求于人,她不多言,低头认下斥责,咽下口舌之快。
祥云疾驰到一座山峦洞口,正要冲入洞口,言化出声唤住操控祥云的正主儿。
“喂!你就这么急忙忙地冲进去吗?”
“不然哩?”
言化摇摇头,指尖流转结印,封住自己浑身的灵气:“你那一身的味儿,是想告诉他们,他就在里头?”
霜幽恍然大悟,迅速跟着结印控住自己周身的灵气。
年泡泡悟了,他们是在担心被人发现气息:“我……那我也要封住气吗?”
“呵。你不用。”狐笑连连。
“咦?可是我……”
“你那点儿稀薄的臭气,谁稀罕嗅到?就算嗅到了,又怎会以为你有资格同他相提并论?多此一举。”
“……”
“小鲤精也是好意,你又何必说话这么难听呢?”
“她若有好意,他至于像现在这样吗?想到就火大!他被追得到处逃跑,生怕连累了她又特意躲开,她却在林子里和那男人……”
“闭嘴,霜幽。”
一声冰冷的命令从山洞深处用传音术飞射而出,孩童般稚嫩清脆,却明显透着疲乏。
霜幽闻声竟听话地闭紧嘴巴,不再多发一言,只是闷闷地发出重哼。言化挑挑眉,挥袖将身边的小鲤精推送到山峦洞口边。
是师父的声音!
顾不上背后两位灵兽大人,年泡泡跳上洞口,黑灯瞎火地往洞内冲去。
“师父!”
“师父!您在哪儿?”
“师父!徒儿来找您了……”
“师父!徒儿不知道您有危险,徒儿不是故意欺师灭祖,不孝敬您的……”
“师父!您别不理徒儿啊!徒儿知道错了。您在哪儿啊?我瞧不见您。”
黑糊糊的长洞里,除了水滴声,一切都静悄悄的。
深深的黑洞中,忽然飘然飞起一朵荧光小球。那小光球仿若认得清楚方向般飘飘坠坠地朝她摇过来,最后停在她面前。
至纯至净的灵气,宛若晨曦里第一滴朝露,又好似灵山上最高贵的那株仙草荡出的芬芳,带着一丝慰人的暖意,又裹着一抹舒心的沁凉。
小光球在她身边摆荡,又朝山洞深处飞去,好似在叫唤她跟上来。她急切地寻着那方向跑上前,它却体贴地飘回她身边像盏小灯似的,要她注意脚下乱石。
注意着她的步调,它不快不慢飘荡轻晃。她不可抗拒,失神地跟着它,双手朝前摸着黑。忽然间,掌心碰到一抹温润,几缕冰凉的发丝夹在掌心间,荧光小球飘上一只小小的指尖,光晕渐渐扩大,照亮了她的视线,照亮了斜倚在乱石间气息孱弱的朦胧身影,也照亮了她双手捧住的物体——
师父的脸颊。
冰晶般的白发斜掩过半边脸颊,一缕碎发咬在瑰红的唇边,薄汗密布的娃娃脸依旧面无表情,轻闭的眼眸因为她的碰触缓缓睁开,蝶翼般的长睫在眼帘处拉出一抹深深的扇影。浅色眼瞳幽幽抬起,几分涣散,几分乏力,下一刻,整颗眼眸里被她的圆脸涨得满满的,再也容不下其他。
“师父!您怎么……”
年泡泡惊住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师父。
虚弱,颤喘,好似快要耗尽最后一口灵气。
有记忆以来,师父在她眼里,只是一抹白,世间最洁净的白也不足以形容的那种。眼眸浅瑰深幽,举手投足仿若会随时飘散,化为池中睡莲一株。
他终年静坐莲池,一袭白衣,一头华发,清香满身,冰白无双,如无必要不发一言,坐如禅钟,纯如千年晶雪,冷若万年寒霜,就算展扇杀戮的片刻也置身事外,绝世而立,怎会像现下这刻狼狈兮兮……
凌乱的发丝因他微动流泻而下,坠入脚边灰黑色的脏水洼,如雪染蒙尘。外衫滑落肩头,纯白的内衫布满黑泥,从衣角到胸襟皆是黑渍斑斑。
抬手,他如玉般的指尖欲伸向她,可细碎的碎石灰泥从肩头滚落的细微动静让他停住了动作,眼眸落在自己染上脏土的指尖,僵住。他垂下眼帘,收回想要碰她的手,淡淡地抢了她的对白。
“你怎么一身血?”
“师父,我没事。倒是您,是谁……”他都如此虚弱了,她这点儿小伤算什么?
“谁弄的?”眼眸一眯,他再度抢过她的话,气力虚浮。
“是徒儿自己不小心摔了,徒儿没事。”
“该死……”
“是!徒儿该死,徒儿不该丢下师父,都是徒儿的错,不该贪玩,不该离开您身边,不该让坏人趁我不在这样欺负您。”
一瞬间的心痛麻住了她的胸口,年泡泡当真悔透了肠子。
什么尘缘,什么报恩,什么什么都没有师父重要,什么什么都没有养了她二百五十年的师父重要,什么什么都没有养了她二百五十年由着她撒娇胡闹懒散修行混吃等死的师父重要。
如果,她离开师父,他就会变成这副惨烈的模样,那她宁愿一辈子挂在师父身上,像条鼻涕虫一样,黏糊糊地黏在他身上。
“白梅仙……该死。”
嚯——红莲焰苗从袖内隐隐冒出,小手抓住乱石,暗力一握石角应声断裂,他视若无睹,撑起身子就要走。
“师父!”
“年儿松手。”
“不要!您要去哪儿?”
“她动你,就该死。”
“红莲火燃尽万物,洁净世间,连仙子也会被化作焦炭。不过大人,您若当真做得如此决绝,怒而弑仙,天庭恐不会善罢甘休吧?”狐音轻佻,从背后翩翩而来。
年泡泡丝毫没察觉,那两道身影已不知何时单膝跪在身后了。
跪?他们……一只是天界第一瑞兽,另外一只也是兽中极品的九尾天狐,两个身形修长的大男人朝一个气息孱弱的小娃娃低头叩首,这场面怎么看怎么奇怪。
“让开。”小娃娃开口命令。
“大人!您现下气息混乱,若不好好调息反而消耗真气催动焚天扇,且不说能否惩罚那小仙,若再度被寻到您的气息,只怕您被袭事小,您身边这只小妖的周全难保吧?”天狐言化再度开口相阻,却始终跪在地上,不敢擅自起身,当真阻碰他。
“……”
“您就是多次催动焚天扇才引得周遭精怪因您身体里的至纯灵气而扑咬上来,那些下界妖物您自是不惧,可她……就很难说了吧?再说,这次追兵来得太过于蹊跷,依我看,跟那白梅小仙脱不了关系。所以,请您三思后行。”
拖沓的倦体因后几句劝告停驻下来,他拧紧眉心,思量再三,转眸看向自家徒儿,她正抱着他的裤腿,拽紧他的衣角,鼓起腮帮铆住了劲耍赖拖住自己。
“年儿。”
“师父再说什么我也不会松开的!师父这样子哪里也不准去!”
“……”
“师父要出去就……”
“就跨过你的尸体?”天狐轻笑搭茬,却在一身冷寒的大人射出阴郁的目光下悻悻地耸耸肩,闭了口。还是这种不苟言笑的性子啊,不需要保护得如此严密吧?连同她开个玩笑都不准。
“跨什么尸体,师父要出去,我就挠它。”两手不规矩地向小男童细软的腰身摸去,引来师父万年不变的冰块脸细小的龟裂,呀……嘴角抽搐了喏。
“挠您痒痒!”肉爪邪恶地抓抓,年泡泡趁势威胁。师父纤细的小腰身出乎意料的敏感,是她知道的小秘密,也是师父难得的弱点。
“休要胡闹!过来,为师渡真气于你。”
“您不出去了吗?”
“嗯。”
“真的吗?”
“嗯。”
“也保证不会把仙女烧焦哦!”
“……”这条暂且保留。他不语,略微欠身,捞住她紧攥自己衣角的手。
“去那边坐好。为师替你疗伤。”
“咦?”他的身体分明虚弱成这样,怎么还能输渡真气给她,“师父,不用啦,我这点儿小伤……”
年泡泡话没说完,身后一直跪地不起的瑞兽麒麟大人许是忍耐已久,再也看不下去眼前的闹剧,无法苟同地暴怒出声。
“您也够了吧!周旋一群天将已经很费灵气了,就算您再宠她疼她,也等您自身调息好再渡真气给她不迟,她那点儿皮外小伤挂个几天彩有什么关系!就算是凡人还有个小病小灾的,她到底何德何能,让您这样护若珍宝!”桀骜冷贵的声音响彻阴暗静谧的洞内,他怒火万丈,连颈脖上的冰碧鳞片也失控地若隐若现,金缕灵发丝更是狂乱地飞扬。
“霜幽!”言化伸手拽他,却被他一掌拍开。
“休要劝我,我说错了吗?明知会被追缉,为何不好好隐在山里,为何不好好藏住自己的气息?明知不能离开九华霜曲山,为何连一句话都没有就消失了?我们找了他多久,久到我以为他已不在人世间,若非他泄露灵力让我们闻到他的气息,他会是怎样的下场?你看看他现在的模样,我难道连问上一句都是逾越都不行吗?为何会沦落到连肉身也缩成孩童大小,为何连头发也白了,我能不管吗?他是我的唔唔唔——走开骚狐狸……唔……”
“大人,霜幽这兽类一向无礼粗野,手动得比脑子快,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您别理他。”瞪瞪瞪,这脑残的麒麟,没瞧见那位大人已经冷火狂冒,袖里的小手旋出凌厉的弧度,已打算展扇招焰做一道世间绝无的美味料理——烧烤麒麟了吗?
“谁无礼粗野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了!唔!放手,骚狐狸……烧啊!让他烧死我,大不了就死在他手上了,死在您手里,我霜幽认了,这条命本来也是您的……唔……”
指节轻动,袖中莲火终究没烧起来。
他静默在原地,好半晌,只听着静谧的洞中独留滴水叮咚声,旋身,他不再理睬两只灵兽,径自牵起自家徒儿的手,将她带到一边的角落。
“师父,我的伤真的没事。”再笨,她也听得出来那只麒麟难听却中肯的话,师父的状态不好,他现下绝不是能随心所欲分她点儿灵气的状态。
他不理,兀自坐下,运功提气。
“师父,徒儿不能要您的真气!”
闭目,他置若罔闻,抽出灵力,提上胸口喉头,正要从嘴唇轻吐而出,肩膀上突然压下一道肉肉的重量。
是她倾身抱住他的重量。
从未有过的亲近,让他浑身泛起一阵轻颤。
他替她穿过衣,他替她洗过澡,他替她梳过发,却从没用这种姿势靠近过她。
他的肩膀,很小,很小很小,被她双手一搂,牢牢圈在怀里,下巴越过他的肩头,胸口相贴,他极好的听力无法拒绝地听到她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撞出惹人想念的节奏。从没想过,有一天,他竟然小到能被她一把抱在怀里,密不透风地藏在她的胸怀里,好似……她可以保护他一般。
“听话,去坐好。”他被抱在怀里,那姿势像透了一个乖巧的孩子,实在没了力气也没了气势下达命令,只能淡淡地开口。
她摇头:“我不要听这种话,我不要你有事。”
“……”抚上她圈住自己肩膀的手,他细细地叹出一口气,张口正想说什么。
突然,背后伸出一手,将年泡泡从他肩头拎了开去。
“哧!算我方才说话不敬之罪,这家伙的伤我来治!真气也由我渡给她!您专心调息,这总行了吧?”
他怔了怔,抬眸看着那只暴躁的麒麟,他故意昂首不看向他们俩,仿佛只是路过做件好事般的态度让他抿紧了唇,不置可否。倒是自家小徒儿一听,立刻弹跳起来松开他逃跑似的溜开。
“咦?我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