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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单行道(3)

我无所事事,有一阵读玛伽留下来的书,却读得无味,我不知道玛伽的趣味竟这般深奥,从外表你绝难看出她是一个这样的女人,当然,这或许也只是她悄悄踅进我的房间,将卡卡放在地上,不说话,默默观察房间里的一切,找个座位安静地坐着,将门勾上,然后掏出烟来,问我,你要吗?

我摆摆手。凉凉说,也不知道你以前抽不抽的,我没想到你会这个样子。我说,不怨谁。

凉凉谈起了小时候,我们尚未分离的日子,在铁葫芦街,形影相随,不少人拿我们开玩笑。一些事我已经听说了,但更多的是我们间的秘密,外人不得而知,我更是第一次听说,凉凉无所顾忌地讲起来,更显得我们亲密无间了。我听她说着,默然的样子,久了,凉凉就有了些沮丧,问我是不是还记得,我摇头。末了,凉凉才讲,也好,都记不住,少了很多烦恼。眉宇间,竟有了羡慕。

午后的时光形同鸡肋,大多数人选择这个时候午休,我也哈欠连天,想睡又怕错过了玛伽,有几天没见到她了,事实上凉凉来的这几天,我都没能单独出门。我不知道玛伽住在这城的哪一方,这感觉竟像守株待兔,你永远也不知道玛伽这只兔子会何时出现,但只要我守在这里,在单行街上,玛伽就总会过来。

出门时,娟姨和妈妈两个正在忙活,看得出今天又是众人聚会的日子。我换鞋,妈妈例行公事地问,又去哪里?我说,随便走走。妈妈说,早点回来。我说,好。

屋外没有阳光,天被一层稀薄的灰雾笼罩着,有一丝风,小区显得安静,没几个人在路上,汽车停得横七竖八。那只白猫出现了,脏兮兮的身影在车轮间穿梭,孤零零的,但自由,我想到卡卡,不知道谁才是幸运的。

小区外的空气变得复杂,但还未让人掩鼻而走,我不记得在哪里闻到过比这更糟糕的空气了,脑海中浮现出一片昏黄的天与地:高架桥,迎面扑来的夹杂了沙粒的风,还有风中飞舞的宣传单,紧闭的小商铺的门,嘈杂的招揽生意的流行歌曲的声音,一条长街望不到尽头,枯萎的柳树,三轮车。这些影像如同我去过的地方,一个和此刻我身处的地方截然不同的地点,也许远隔千里。那时的我在做什么呢?这才觉得,没有记忆远不像凉凉口中说的那么轻巧。于我而言,这是一件痛苦的事情,我遗忘了所有人,朋友和曾经的恋人。我应该是有爱人的吧?她们还记得我吗?要是她们知道我如今的样子会作何感想?也许有一天,一个女人款款向我走来,说,你不记得我了吗?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我该怎样回答呢?哦,你好,很高兴认识你。抑或,我不记得了,你是谁?

想到这里,一种自我厌弃感腾然而升,心情复又低落,好像每一天我都处于心情的潮涨潮落中,没有尽头。我沿着街道来回走,用一种缓慢得不能再缓慢的步子,双手插在裤兜里,头低埋,偶尔才向玛伽经常出没的方向望一眼,没有人出现,今天的地下通道冷冷清清,一旁是一棵被剪了枝的梧桐,我想象夏天,它枝繁叶茂的样子,如今真是两样了。

下午的时光使人忧愁,莫名其妙地,无精打采。车流盛大起来,天光也渐渐偏西,气温下降,好像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然而身体却开始力不从心,于是,期待新的一天。

我想回去,玛伽是不会来了,这个时候她不会出现,其实我在这里的逗留已经无关玛伽了,而是例行公事地打发时光。望着下班后源源不断从地下通道里涌来的人群,他们裹挟着尘埃四处飞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归宿,看着他们如出一辙的疲惫的脸,我似乎没有理由再待下去。然而我还是没动,妈妈交代的话我已经忘在脑后,她说今天要来人的,此刻我不想见到他们,他们无一例外拥有模糊的面孔,他们在时,屋内环绕着一圈雾气,似乎连空气也变得稀薄。我抵触什么呢?他们的议论吗?即使不在我家,而在别的家庭别的聚会上,我也总是他们口中的话题。我知道,但我已不关心这一点了,如今的状况对我而言已毫无意义,我被告知的也只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内容,和一篇糟糕的学生日记没什么两样,我想象过去乏善可陈的生活,白开水似的日子,和所有人一样,逃不出一个模子。

想想就觉得恐怖,令人绝望。

入夜前的光线迷离昏暗,一如流水云烟,通通漂浮而过不着痕迹。直到某一刻,她朝我走来,不慌不忙,雪地靴的柔软和外间的喧嚣让她的到来无声无息,她似乎在街的那头观望我有一阵了,如此富有耐心。然后突然一下,我看见那双清瘦的腿,一步步向我移来,我的目光就此定格,岿然不动,直到她缓缓蹲下,与我的目光平行,我这才看清了她。她说,多多,天晚了,你还不知道回去吗?

那个清晨,我陷入了一个难以启齿的梦中,我这样的年纪,应该是早早就摆脱了那样的梦境的,那些梦是属于精力更加旺盛的少年的,然而此刻,我却重温了梦境所带来的奇妙魅惑,就像一双柔骨丰肌的手将你牵引至一处迷人的地界,那里遍地花开,泉水叮咚,是一处世外桃源是温柔之乡是天堂……凉凉来敲门时,我的梦尚未结束,徜徉在一片春光里,空气中飘荡着一股水果发酵的味道,暖烘烘的,敲门声却突兀地响起,像杌子一样蛮横地楔进我的脑海,我逐渐醒来,听见凉凉的叫门声。

她的声音让我忽略了梦中的女人,才一会儿工夫,那个女人的妩媚脸庞便烟消云散,竟连一丝一毫也想不起来了,只有一片白色的肌肤像雪一样留在我的记忆里。我开门,凉凉没有离去,今天倒起了早床。她说,你爸爸今天回来。我这才想起这个日子。凉凉已经整装待发,我闻到脸霜和香水的混合味道,迷人至极。她的脖颈裸露出来,真是一片雪白呵,我又想起梦中的女人,恨不能俯下头去轻轻吻她一吻。

凉凉说,你还不打算出门?都什么时候了。我说,你们要去接他?凉凉愣一愣神,不敢置信的样子。

我自然记得这个日子,但没想到就是今天,我过得浑噩,完全丢失了时间概念。我想起之前妈妈说要去接机,问我,我说,随便。其实我更想说的是,没有必要,他又不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这将是我出事以来第一次与他会面,在这之前,我已经见过不少他的照片了,各个年代。二十年前,他骑在一匹油光锃亮的黑马上,身上是一件红黑格子衬衫,灰色喇叭裤,尖头牛皮鞋,一顶宽檐帽,看上去十分洒脱,背景是一片辽阔的土地,天瓦蓝。那时他还年轻,二十出头的模样,看上去毫无烦恼、意气风发,一如电影中的布拉德·皮特。我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是否具备那样的神情,时代变了,一代人更新了一代人的面貌。我想到自己,试图寻找父亲的遗传影响,然而一无所获,我身上没有半点父亲的影子,不是相貌的缘故,而是内心深处的某些东西。我的相片无一例外的神情凝重,眉宇间似乎盘绕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云,充满了一种未雨绸缪之感,是对现实的不满还是对未来的忧虑?没人能说得清,两相比较起来,我似乎更像一位父亲了。

不仅凉凉,家里的其他人也都焕然一新,打扮得像是要去赴一次高规格晚宴。妈妈和娟姨在客厅里为对方整理衣物,变着花样系一条方巾,抻一抻久困衣橱中的大衣,要么就对穿什么鞋而展开讨论。见到我,她们也保持了莫名的兴奋,好像今天是个大日子。娟姨说,还不去换衣服,接你爸去?娟姨的表情尤其动人,笑容都能融化奶糖吧?我想。我不知道女人们都高兴些什么,又不是去接什么重要人物,如此劳师动众,简直成何体统。妈妈竟也一改往日保守的装束,她的情绪明显被娟姨带动起来。娟姨说,哎哟,你这么系不行的,太死了,得露点脖子。或者说,你这些衣服都是什么时候买的?放烂了都舍不得穿……她指点江山,妈妈心甘情愿服从,脸颊上一团酡红,像一位新嫁娘。

我望着这滑稽的一幕,感到自己的置身事外。说到底,那个人除了生命,还给予过我什么呢?听娟姨和母亲的讲述,二十多年来,我们在一起的时光或许还不到两年,就是如此短暂,于我来讲,那是能忽略不计的。

在路上,我想象他见到我时的样子,应该是有些愧疚的吧?我呢,是不是该表现出矜持?还是像妈妈说的,主动一些,让他也好过一点?但这一切又有希望这样的会面能无限期延迟下去,就好像我从来不需要那么一位父亲。然而,这是不可能的。

父亲出了航站楼,被裹挟在乘客中,即使隔着这么多人,我也认出了他,这并非源自记忆,而是记忆之外强加给我的印象。之前还嚷嚷着的女人们一时噤若寒蝉,只有妈妈理直气壮地迎上去,娟姨反倒不好意思地退却一旁,我则离她们更远。父亲没有相片中那么英武,神情疲沓,可能还未从时差中倒过来,于是整个人就显得潦草、随意,唯一与过去一以贯之的是他眉宇间的坚毅。我就是凭此认出了他。

他和妈妈说着什么体己话,然后目光从妈妈身上转移到娟姨那里,定格了一会儿,然后看凉凉,微笑,再到我,目光里便有了些不确定因素,一丝困惑,我似乎能感觉到他眉头的微蹙,是对我的失望吗?他和大家寒暄起来,对娟姨和凉凉说了一通恭维话,说得娟姨抿嘴笑起来。随后妈妈给我使眼色,让我上前,我没有理会,仍站在原地观望,像是观望另一家人。直到男子走近我,说,多多。我说,你好。

回程的路上,我和凉凉搭乘一辆车。凉凉说,你怎么和你爸这么讲话?我说,有问题吗?凉凉说,算了,你现在这个样子,也说不清。接着才问我,你觉得我妈是不是有些傻,对你爸,她那个样子--我说,你什么意思?

凉凉不语。

大家外出吃饭,在一家私家菜馆,离家不远,大道边一条单车道曲折而台,可鲜有人光顾。夜色起来,霓虹亮起,路上行人匆匆,间或一辆高档轿车鸣笛驶过,停在另一出口处,那里已摆有不少车辆。这才发现走入了“别有洞天”,饭馆到了,一道铸铁大门,大门紧闭,小门洞开,饭馆的招牌打在铁门后的一排竹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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