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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塔桥洪家

听我奶奶说,1942年,日本鬼子挂炸弹,北街口当时一片火海,我家的房子烧了;奶奶还说我爷爷正好拉肚子,没能把她的嫁妆从房子里抢救出来,所以很生我爷爷的气。我爷爷眼见房子烧了,做点小生意养家糊口的根基没有了,又没有救出奶奶的嫁妆,很伤心,于是肚子越拉越厉害,拉到后来,自己也不看医生也不吃药了,回到乡下葛溪许家奶娘家,在奶娘温暖的农舍里离开人世。襁褓中的父亲失去了父亲,我奶奶改嫁后千辛万苦把她为洪家留下的独苗养大成人。父亲20岁时,娶了从上海落难到江西弋阳的我母亲,翌年生下我。我父亲从小失去父爱,没有父亲的记忆,以至我从小也没有爷爷的疼爱,少了些祖辈的温暖,但我父亲给了我很多很多的父爱,没有谁比他更知道父爱的温暖。

我爷爷一定恨日本鬼子,但他没有看到日本鬼子在中国的投降;我父亲从小就恨,虽说我奶奶带着我父亲把北街口的房子重修起来,但挂炸弹烧我家房子、使他父亲一病不起的仇恨是无法忘记的。这仇恨的种子也深植于我心中,打小看《地雷战》《地道战》时,就觉得特别解恨,恨不得自己到电影里去杀几个鬼子。

因为爷爷早逝,又葬在葛溪许家,虽说与湾里塔桥洪家相隔不到十里路,奶奶也带父亲回村去过,但渐渐地就少了往来,我在江西生活的30年,每年的清明,只到葛溪许家去给我爷爷和我爷爷的奶娘叫亲扫墓。离开江西到浙江舟山海岛生活也有20多年,每年清明不是我回去,就是我儿子回去,也只去葛溪许家。我从来就没有去过塔桥洪家。但我知道它的存在,心中有过念想。记得我父亲在上世纪90年代初去过老家,说是村里带信来要重修族谱,这次,在塔桥洪家的族谱上多了我和我儿子的名字。

我父亲退休后与我母亲一起去上海安度晚年。老家的消息就更少了。

弋阳城的北街口,当年住着两户洪家人。我老爷爷洪老三,住街口的东北角,而西南角是洪老四的毛竹屋。我小时候,对角洪家的老四与女儿秋菊与我一起上的小学;长子建华,从小我喊他大哥,后来我们成了画友。建华家与塔桥洪家一直有很多的联系,大概是他父亲兄弟多,又在村里的缘故。关于村里的消息,都是建华告诉我的,虽说很少,但总还是有些听闻。

我也是年近半百的人了,羁旅在远离老家的舟山海岛,20多年来,漂泊异乡,无时不在思念自己的故乡。塔桥洪家,想象着有塔有桥的村庄,该是多么诗情画意啊。老家也就常在梦里。

今年的清明,我回乡叫亲扫墓,并与建华兄相约,随他们家兄妹一起去塔桥洪家。建华告诉我,他父母都已过世,安葬在老家的雷公山上。每年清明,兄弟妹妹结伴同回,一起祭祀先人。

4月3日,我与建华一家兄妹5人会合后,由北门出城,约行30里至五里岗,离开弋乐公路向右转入新修的乡村道路,经湾里湖桥小学,再行2里泥泞村路,即到了塔桥洪家。

几只家狗聚集在村口一阵狂吠,像是在欢迎我回老家的鞭炮。跟在狗后面走出来的几个村民,远远看去就知道是留守村庄的老者。我走下汽车,环顾四周,急切地想看看老家的风景。这一带属丘陵,雷公山不高,村庄依靠在山下,一条被树木掩映的小河从村的西面由北向南绕着,几棵高大的古树与新旧农舍散布在村中。小河边有个杂货小店,卖点油盐酱醋香烟老酒,小店的门口对着一座单孔石板古桥,桥面上是农家手推独轮车几百年来轧出的几道依稀的槽轨。塔桥的桥,大概就是指这座小小的石孔古桥了。那么塔在哪里?刚认识的开小店的财旺兄告诉我,他也没有看见过塔,听上辈说,塔很早就倒塌了。

我们塔桥洪家的祖先,何时从何地迁徙到此?带着这个疑问,我在米旺兄家打开了他从阁楼上搬下来的一只大木箱,尘封多年的木箱里面珍藏着十几本线装的洪氏族谱。一时,建华兄妹几人也围拢在我身边。米旺是老村长,年轻的新村长已经到浙江义乌打工去了,村中的事务还是由米旺掌管,米旺兄告诉我,这本族谱是1993年新修的,老谱在“文化大革命”时被烧毁了。烧谱的本村族人害怕被革命,先是偷偷地把族谱藏在地缸里;革命运动越来越厉害了,到后来,再也不敢私藏老封建主义的东西,只好烧了。这一烧,烧得村民像断绝了祖先的历史、失去与祖先基因传承似的。现在的这本是1993年修的新谱,是白手起家重修的,有很多的空白与缺损。中国人的族谱,一般是20年一修,时限又快到了。

我在这本族谱中欣慰地找到了自己、妻子与儿子的名字,顺着族谱的体系,倒着往上找,父母亲、祖父母、曾祖父母的名字都一一找到。洪老三,我的老爷爷,也就是曾祖父,我终于知道了他的名字是洪加顺,加顺的父亲叫新发,生有六子,加顺排在第三,故叫洪老三;洪老三快60岁时剃须结婚,得独子名春生,也就是我爷爷;春生生忠清,也就是我父亲,又是独子;忠清生我还是独子;我生自然,已经是四代独子,实在是不容易。洪自然出生时,是我奶奶照顾的,她老人家抱着洪家的第四代孙,逢人便说这是洪家“金线吊葫芦”。建华的曾祖父叫加丁,排在第四,是我老爷爷的兄弟,建华的弟弟建章说是洪老三把洪老四从乡下带进县城去谋生的,据说是他父亲告诉他的。谱中还记有一事,说我老爷爷加顺还生有一女名春花,应是我父亲的姑姑,但我从未听我奶奶和父亲说起。如果真有春花,她嫁往哪里?其命运如何,倒真是谜!沿着新发公再往上找,到了元仕公,约为清康熙年间出生,谱的头序上说,是元仕公带着族人从乐平李陵迁徙到弋阳湾里,在塔桥的丘陵上初结茅庐、开山种树、耕耘收获、繁衍子孙,至今有300多年。关于洪姓的发端,宗谱的总序上说,是上古时代的治水英雄共工,后为避讳,加水旁称洪姓,至今5000多年。我们塔桥洪家这一分支,乃涓涓细流;但百川归海,世代归宗,这是一种生命的认同与种姓的归宿,是中华五千年人脉的一种传承与延续。而在“文化大革命”时期,这些被批判为封建文化的糟粕,被付之一炬,使多少国人失去家族的认同、断绝祖先的基因线索与文化脉络。十年“文革”的荒谬是民族的伤痛与悲哀!

这天中午,我们在银生伯伯家上了酒桌,他的儿子叫牛旺,头天就准备了一条家狗,清早又打了一石口麻子粿,牛旺的老婆把柴火灶烧得火红火红的,几个村嫂在灶间帮着烧饭做菜。酒是牛旺家自己酿的头道谷酒,青瓷饭碗里倒着,第一次回塔桥,虽是谦虚了一会,怎么的也要喝上半斤八两,就着一大脸盆的春笋烧狗肉,我与建华兄弟几个喝了个痛快!因为下午还要上雷公山叫亲扫墓,留了些酒,没有一醉方休。

雷公山就在村后,从山林中步行上山,一会就到了。其实雷公山就是塔桥洪家的祖坟山,族中先祖多数归葬于山中,建华的父母双亲于几年前也回到老家的山中长眠,听说另一房建平的父母也回来了。没有族人可以指认我的老爷爷洪老三的墓地。我把从县城带来的香火纸钱,供奉于几座祖坟的碑石之前,一一祭祀,老爷爷的坟是哪座,已经并不重要,我今天回到老家,走上雷公山,就把长眠于此的列祖列宗都一起祭祀了,感念他们的恩情。洒下酒水,点燃香火,在追思遥想之中,深感惭愧,作为塔桥洪家的后代,才第一次回乡祭祀;作为洪家的后代,没有为塔桥洪家做过哪怕一点点的事业。

在山中的古树林中,我惊奇地发现几丛兰花,是普通的春兰草,花已谢多时。我小心地用手挖出一丛,准备带回舟山,放进我的“弋海兰园”,期待着我的兰房里飘溢出乡情浸染的幽香。

下山时,又被村民请至家中,吃了两家清明粿,清明草是小河边上长的,糯米是洪家田里自己种的,馅子里的小毛笋是雷公山上挖的,腊肉是农家自己腌的,包在一起,那味道充满着浓郁的乡情。一连吃两家,实在吃不了,他们就把刚出蒸笼的清明粿包上,一定要我们带回城里。我一手捧着热热乎乎的清明粿,一手提着兰草,再次走上石孔桥,想向塔桥洪家作个告别,我想数一数村中有几棵古树,多看看村舍、田亩和桥下的小河,可是眼睛却被泪水迷糊了。

我答应聚集在村口为我们送别的村人,答应银生伯伯、米旺、牛旺兄弟,我一定会常回来看看,一定会回老家来的。人走已远,村狗的叫声还依稀在耳边。

在回浙江舟山的漫漫归途上,我写下了两首诗:

其一

清明回乡路迢迢,五里岗上望塔桥;

村中古树成先祖,家谱往事知多少?

其二

灶间火红蒸笼小,毛笋狗肉尽佳肴;

青瓷海碗酒三巡,乡音未改唱民谣。

2011年6月1日,于舟山弋海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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