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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风雨归程(13)

那年国庆节公司放假,夏风回家过节,儿子则和他女朋友一起到鞍山看望未来的岳父母去了。当天晚上,雪梅向夏风提出一个问题:“儿子已经27岁,该考虑他们结婚的事情了。另外,你总不能还把咱妈和我扔在这里,我也不放心你这样饥一顿饱一顿地糊弄下去。现在条件好了,是不是该在市内买一套房子?我们都搬到半岛市内吧,这样在家里闲着我也受不了,去了以后还能帮你干点什么。”

是该认真考虑这个问题了。夏风想了一下,问道:“咱妈同意跟我们去半岛吗?”

“我跟咱妈聊过,妈现在不想去。我的想法是,我先搬过去,让二哥二嫂搬到咱家,先照顾一些日子,等到上冬时再把咱妈接过去,让老人也享点福。再说……”说到这里,雪梅歪头瞅着夏风,神秘一笑,没了下文。

夏风有点奇怪:“再说什么?”

雪梅依然嬉笑着,问道:“我们结婚后从未分开这么长时间,你先告诉我,你自己在外想不想我?”

“这不是废话吗?”夏风瞪了她一眼,“我又不是残废。”

“那么我更得去了。知道有人怎么提醒我吗?人家说现在当厂长经理的,外面都养着小的,万一别人乘虚而入,把你抢走了我可怎么办?”

夏风恍然大悟,点了她一指头,“嘿,警惕性挺高嘛,你不是以此为借口逼我买房吧?果真如此就大可不必,这样的大事,我们商量着办嘛。过完节,让儿子去选一处三居室的房子,暂时不能全额付款,可以采取按揭的办法。”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节后,儿子选了一套房,夏风去看过以后开始办理手续,当月就拿到钥匙。儿子想简单装修一下再住进去,夏风没同意。他的意思是,如果他们准备结婚,装修就不能太简单,如果暂时不结婚,那也不会等多久,现在再简单的装修,到那时拆掉重来也是浪费,不如先这样住进去。

儿子同意暂不装修。于是,当即做了安排,11月初就把家搬到半岛市里。本来夏风想让妈妈同时搬走的,但妈妈坚决不同意,非要等过了年再说。两个哥哥也一再劝说夏风,让他放心。

搬家选在星期天。那天,跟夏风从农村老家来到北郊的十几个人以及司机小何等全来了,虽未洒泪也是依依不舍。算来,从农村老家来到北郊,已经超过12年,说这里是第二故乡毫不为过。夏风想,这次搬家,应该是他此生中的最后一次了——除非晚年再搬回老家。至于以后在半岛市内又买了一套面积更大的住宅,与儿子儿媳分住两处而进行的迁居,当时是夏风自己也没有想到的。

接下来,夏风在热处理行业中的影响力逐步增强,朋友队伍也不断扩大,不久就被中国热处理行业协会吸收为常务理事,并被选为工艺材料委员会的主任委员。担任这个职务以后,夏风经常参加行业会议,结识的人物层次日益提高,这使他对行业技术需求有了更多的了解和思考。于是,他对公司业务进行了新的规划——以淬火油产品为基础,开发淬火介质冷却性能测定仪,技术上定位为计算机自动控制,对市场已有的同类仪器进行颠覆性升级。夏风认准了一点:在技术上要有超前意识,与其搞那种“发明脚踏车”式的自欺欺人,毋宁不做。

但以夏风在精密机械和计算机方面的肤浅造诣,这实在有点勉为其难了。难归难,该干还是要干。为了提高效率,夏风开始学习计算机制图,并着力培养公司新聘进来的一个大学生。但这两个“臭皮匠”却未能凑成一个诸葛亮,最后夏风不得不找到理工大学数学系的一位教授,求他帮忙编制计算软件。当他从教授口里听到那些高等数学术语时,深深体会到“学问用时方恨少”这句话的真谛。假如自己上过大学,或者至少读过高中,何至于如此吃力!从那时起,他对有上进心却没有条件求学的年轻职工,总是不惜花费金钱、时间和精力培养他们,直至由公司出钱让本科毕业的员工读研究生,哪怕受到非议也不为所动。

第一台仪器问世,夏风把它留在公司自用。他要通过自用检验其完善程度,发现问题再进行改造。半年以后,经过升级的一批10台冷却性能测定仪出厂,而且销售到具有国家级检测资质的石化公司研究院和轴承实验中心等单位,以及几家大学、研究所。这不仅使公司获得了丰厚的利润,也使夏风坚定了走高端产品路线的信心。紧接着他又成功开发出光亮性测定仪。

应该说,这是一个检验夏风自身经营理念、技术造诣和组织能力的过程。他最大的收获是因此看清了自己的潜力,从而产生了一种持续的跃跃欲试的冲动。

也许,正是长期不倦的学习、磨砺和积累,成就了夏风今天的厚积薄发。如果回头审视从上小学开始至今走过的路,经历了40多年的风风雨雨,他从一心当个“文人”到现在的从商,这个结果实在是始料未及。要说其间也有某种关联的话,或许正如文秀所说,他在文学上的修养,对他今天的儒商气度具有催化剂般的作用。

假如夏风从小就一帆风顺,有谁知道他现在会是什么样?每当他在深夜的静谧中回首往事,曾经时时纠结的心境,已经在时间长河的荡涤下,变得如清风流云般淡定。人的一生,与其沉浸在仇恨或者消极中抱怨命运,不如迈步前行,哪怕一路坎坷一路荆棘。用英国的一句俗语衡量夏风的今天,确实是恰如其分:“任何不能摧毁你的东西,都只会让你变得更强大。”(Whateverdoesnotdestroyyouwillonlymakeyoustronger)

那时,夏风已经连任两届市政协委员,又评上高级工程师,掌控着一个虽不大却踏踏实实的企业,在看着他长大的人的眼里,这些都可以算得上鲜亮的光环,但他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过人之处。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他无疑变得更加缜密更加谦和,谁能说这不是心理日益成熟和强大的一种表现?

反映在事业上,夏风汲取了类似月见草油那种跨行业发展的教训。毕竟自己的能力有限,又没有任何可以依赖的靠山,承担不起再一次失败的代价。经过评估,他决定在热处理这个行业里闯下去──这是一个小行业,然而唯其小,所以关注的人也就少,没有多少人在这片天地里下功夫。这种夹缝里的商机,正适合夏风这样没有什么背景的人。他给自己定下一条原则:要争取让别人看着自己的脊背,而绝不踩着别人的脚印。

说起来,夏风当初进入这个行业的时候根本没有那么多想法,只是机缘巧合罢了。其实,看上去这个行业很小,而且在一定程度上被边缘化,然而却是不可或缺的,正因为如此,这里反而充满机会。他小时听过这样一个故事:每年过春节的时候,家家户户都要请财神。有一位穷汉,年年请财神年年不发财,一气之下,改为请穷神。结果呢,这个穷汉却因此发了财。听起来这更像是一个笑话,其实却也有其道理:与其在拥挤的路上挤来挤去,不如另辟蹊径。

于是,夏风全身心投入了热处理淬火冷却系统、相关智能型管控技术的研发和制造,并且很快取得了比预期更大的成功——不管是他个人和企业在业界内的影响力,还是取得的经济效益,无不如此。这也成为夏风此后为之奋斗不息的事业,价值百万级、千万级项目接连不断,“海风”在国内热处理行业俨然成为一个叫得响的品牌。

夏风在事业上的身心投入,并不排斥他对世界、对人类、对人性、对政治以及哲理的探索。尽管他在这些方面的知识还很肤浅,却也与他把握企业的发展方向密切相关。

在海风石油化工有限公司的主营业务中,热处理冷却系统设备所占比重越来越大,大有后来居上之势。为了理顺销售渠道,2004年夏天,夏风把这一部分业务独立出来,另行注册了一个“海风热处理装备有限公司”,当年就以这个公司的名义,经过竞标夺得重庆一家军工企业和省城一家大型国企的两份热处理冷却系统合同,价格超过千万元。由于竞争对手中不乏拥有甲级资质的国家级研究院和研究所,这使夏风确信,自己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幸运”二字。后来,夏风在一次全国性行业会议上见到当初参加评标的几位专家,才知道了答案。在专家们的眼里,投标企业的实力和技术方案虽然很重要,却也不是唯一的条件,还有一点可供参考的,是投标企业领导人的人格魅力。由于这些专家对夏风已经有所了解,评标时自然而然有了一定的倾向性。这件事使夏风认识到“先学做人后学经商”这句话的重大意义。显然,仅凭企业实力和技术水平,他很难在这样的竞争中胜出。幸运也许可以偶尔光顾,但绝不会是常态。把幸运当作一种条件来规划自己的人生和事业的人,一定是疯了。

然而,倘若没有技术作为支撑,所谓人格魅力,也许可以使自己做一个好人,却并不等于是一个能人。既然自己没有多少经济实力,那么技术上的独到之处就是必不可少的了。

于是,夏风向市科技局提交了一份立项报告,提出要研发新一代热处理冷却设备,请求市里给以支持。

科技局连续支持了他三年,无偿投入130万元。这三年,他完成了淬火冷却设备从人工控制到计算机控制的自动化改造,并获得了7项专利授权,在国内热处理淬火冷却设备领域中,一举坐上了第一把交椅。

也是在那一年,夏风选择靠近海边的一个地方,买下7000平方米土地,决心打造属于自己的阵地,结束租用厂房场地的历史,从而更加完整地实现自己的规划。

在正常的技术研发和生产经营业务之外,再加上工厂建设,夏风的工作量之大可想而知,不知今夕何夕的情况已经司空见惯。然而他很充实。这种几无空隙的压力,反倒进一步强化了他善于抓住繁杂事务中的重点的能力,虽不敢说游刃有余,也总算应付下来了。到2005年8月,新工厂落成,公司完成迁址的时候,来自全国各地贺喜的宾客超过百人,祝贺牌匾挂满办公楼大厅整整一面墙壁。

这应该算是夏风一生事业中颇为辉煌的一个时刻了。在客人们的眼里,看到的是他的成功、他的谦和与努力、他的潇洒和淡定,却没有几个人知道这成功(假定这也可以算作成功)的背后,掩藏着多少辛酸多少无奈。作为一个从社会最底层走出来的苦孩子,个中苦辣酸甜,这一刻无不在胸中奔流,像厂区对面那片海湾一样激荡不息……

对于读者,这种纯技术和工作范畴的叙述显然枯燥无比,我们不能沿此话题唠叨下去了。也许,夏风在此期间对社会、对人生等更广泛命题的认知和理解,多少更能引起读者的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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