泷川左近将监一益初次出使三河是在去年桶狭间之战后,现在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去了,目的是说服三河的松平元康“同织田家联合”。
这在清洲已是人所共知的事情。
原本三河是一直隶属于今川家的弱国。尾张虽小但给了强大的今川家致命的一击,让天下群雄记住了信长的名字,是具有新兴能力和胜战意志的领土。
所谓联盟其实也就是处于优势的织田家将松平家诱于伞下,这个过程有些棘手的地方。但若尾张这里讲好策略,三河自然也不是不可图的。弱小的国家需要有弱小国家的强硬态度,不然若是“过于容易获取”,哪个邻国还派什么使者,都只管一举武力吞并就好了。
却说三河一国现在的状况是,义元死后,他们处在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是依靠氏真,继续获得今川的袒护,还是在这个时候与其绝缘?
那面对织田家呢?是再次在宿年的国境上掀起争端,在毫无援助的状态下打开现在的苦境,还是抓住织田家不断邀请结盟的机会,以图后计?
不知冈崎城有没有就此问题多方召开过评议、多次进行使者交换、讨论、献策等。
在此期间,今川氏真和三河党的小合战,织田家与三河方的小纠纷没有停息过。无法预测什么时候这些变成大的导火索,变成两国命运的赌局。
“会那样吗?”除了织田、松平,还有很多国家在观望着形势。美浓的斋藤、伊势的北畠、甲州的武田、骏河的今川氏真。松平元康没有打算进行大的战争。织田信长也深知仰仗着如今刚获大胜的自负,与三河进行战争的愚蠢。可是不能表现出“不想战争”的态度。若是让对方看到了自己的底细,对方会趁势得意。
必须以不放弃战争的姿态进行外交。同时,也要想办法让对方能够接受自己。因为了解三河武士的硬骨与坚忍,信长知道充分考虑对方的体面是非常重要的。
织田幕下的水野下野守信元掌管着知多郡的绪川,从血缘关系上来讲,他是三河松平元康的伯父。
信长授意信元“也去说说”。信元领命前往冈崎,见了元康以及三河故老石川、本多、天野、高力等大臣,从侧面进行劝说。正侧面的外交诚意最终看起来终于令三河一藩有所触动。前些天松平元康传信说关于盟约一事可以给出明确答复了,泷川一益这一趟去三河便是去接受最终答复的,也正因如此,今晚虽然到达时已经深夜了,一行人还是快马加鞭进入清洲城。
一益的通称是彦右卫门,是织田一方的部队长,对步枪很有钻研,善射击。
不过,比起他的射术,信长更认可他的才智。
不算是雄辩家,但他的话听起来总是很有道理。非常认真,富有学识,也很机警。根据他的这些优点,信长认为他是适合最先承担外交大任的优秀人才。
“在等你呢。”信长还未休息。“我回来了!”一益穿着旅装,叩拜在地。有的同僚在这样的情况下因多虑“穿着脏旅装见主公太过无礼,总是回去换装整容,洗除汗味才来拜见”而被主公不愉快地呵斥:“你是赏花使者吗?”所以一益直接穿着一路上的装束,直接气喘吁吁地赶过来了。
而信长几乎从未让使臣长时间等待,自己悠悠出席过。“怎么样?”一直在等消息的信长问道。这里在回答上有个要领问题。总有使者回来后进行报告时,这呀那啊冗长地讲些枝叶问题以及途中的事情。真正关键的问题,不知是总结还是没总结,就是不轻易说出口。
信长非常讨厌这样的报告。若使臣净说些无关紧要的内容,他会明显地变了颜色,急躁浮上眉梢。
没有眼色的使臣还继续自己的报告方式的话,信长会提醒:“重点呢,重点呢?”
曾经关于这样的事情,信长对使臣这样说过:“遣派使者的要事,不管结果好不好,等着的人在担忧着,一些不必要的枝节闲话,可以随后补上。到主人前复命时,首先要讲明白,事情是进展顺利,还是很遗憾以不顺而告终。先说重要的结果,然后再慢慢展开详细经过,包括题外话之类。”
一益作为这次重要外交的使者根据主公说过的话,行了一礼,报告道:“主公,很值得高兴,和三河公协力一事,已经成功了。而且与我们的期待缔约条件大体达成一致意见。”
“成功了吗?”“是的,一致通过!”“是吗?”
信长表面上很平静,话语的背后,心却在激动地颤抖着。
“关于细目条款,约定改日在鸣海城我与松平家的石川数正再见面商议。”
“也就是说,三河公及他的家臣们一致同意与我们结盟,约定了将来的合作?”
“是的。”
“辛苦了!”听到这儿,信长慰劳一益道。
接下来便是君臣之间的详细报告到杂谈。泷川一益告退,离城回家时已经近天明了。
“我们和三河公成功结盟了。”清早人们见面时相互转告着。包括近日两家代表会在鸣海城见面,正式签字;明年永禄五年正月冈崎的松平元康将对清洲城进行初次访问,与信长主公会晤这样的没被公开的内容都在家臣中很快地悄悄传开了。
昨夜从须贺口的玩乐地点追赶归城使者到城中的前田犬千代、池田胜三郎信辉、佐胁藤八郎等年轻武士,当然也包括昨夜的新郎藤吉郎一直在城中的一室内紧张地等待着与三河是战是和的消息。
“真是太好了!”佐胁藤八郎因为属于小姓组,更早一步收到了消息。他赶紧告诉给了大伙儿。
“定下来了吗?”虽然差不多在预料之中,但当知道确切消息后,还是都喜上眉梢,对前途更加自信盈盈。“……这样便可以有战场优势了。”有人自语道。
家臣们都并不是为了逃避战争才尽心期待与三河的结盟,而是为了能更尽全力地与敌国战斗。
“真好啊!”
“这对三河也好。”
“值得庆贺!”面对时时刻刻都在转变方向的形势,最先敏感地表现出喜忧的总是这些年轻人。
“太好啦,知道结果了,突然感觉好困。……想想,咱们昨晚一夜没睡。”
在祝福声中,一人说道。藤吉郎听了,大声道:“我就不困,刚好相反,精神着呢。昨晚也是喜事,今早也是喜事,高兴事儿都赶到一块儿了,难得啊,咱们应该回须贺口重新喝上一喝。”
池田胜三郎信辉打趣儿,“别说违心话了,想回的是宁子那里吧。哎呀,哎呀,新婚初夜的新娘是如何挨到天明的。”
池田胜三郎信辉顿了顿,又意犹未尽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木下君哟,别在这儿硬撑着了,今天就请一天假,回去看看怎么样,有人等着你呢。”
“说什么傻话!”藤吉郎特意用力说道。黎明的哄笑声一直传到了廊下。城上的大鼓咚咚地响起,每个人都分别赶去了各自的岗位。“回来啦!”原本不太宽的又右卫门家的大门口,被藤吉郎这个大着嗓门、看起来神采奕奕的人一站,显得大了许多。“啊。”
在台阶板处绕着线球的宁子的妹妹丫丫瞪圆了眼睛望向他,还以为他是客人。反应了一会儿,想起是昨夜的新郎官,咯咯地笑了起来,朝里屋跑去。
“哈哈哈哈!”藤吉郎也不分缘由地笑了起来。昨夜离开宴席,与朋友们出去饮酒,又去城内处理了一天勤务的藤吉郎回来时已是接近昨夜新婚时刻的黄昏了。今夜,门口处没有再焚烧篝火,因为头三日内还有家里的相关仪式,还要接待来访客人之类。门口可以听见门内充盈的客人的声音,还可以看到许多鞋子。
“回来啦!”
新郎又朝里面明朗地喊了一声。厨房、客厅都乱作了一团,没有人出迎。
藤吉郎想,昨夜起自己就是这里的女婿了,是仅次于岳父的这里的主人。没人出来迎,就先不进去。
“宁子,我回来啦!”“来啦!”
在矮栅栏那边的厨房里的宁子猛然听到藤吉郎的声音,柔声答道。同时像要看看发生了什么事般,又右卫门夫妇、丫丫、亲戚们、侍仆们都接二连三地出来了,见到他后又都有些愣了。
宁子迎来后,赶紧拿掉围裙,跪坐下,双手伏地,“您回来啦!”其他人见此情景也都慌忙低下头,“回来啦。”自然,又右卫门夫妇是例外。他们出来给人感觉更像是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嗯。”藤吉郎向宁子及家人一一点头,然后径直进入屋内,这次换他向岳父、岳母殷勤行礼,“我回来啦。今天城内没有发生什么事,主公也是一整天的好心情。”
又右卫门从昨夜以来一直都极不愉快,想斥责藤吉郎让他明白在亲戚们面前怎么能那样,也要为宁子想想。但马上又想,既然他厚着脸皮,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回来了,即使不顾亲戚面前的不体面,对他当头一喝,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自己也不会完全原谅他。于是让自己平静下来,也去了大门口迎接。
“不要生气!”在长出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快时,藤吉郎在问候中提到了今日一天城中无事,以及主公的消息。平日里严守礼仪、耿直的又右卫门听到这些,不由得重新端坐一番。
“哦!刚从城内回来啊。工作辛苦了!”与心中想说的相反,又右卫门慰劳起藤吉郎来。
当天夜里,新郎在酒席间应酬到很晚。最后,一些客人回去了,一些客人因为家远,住了下来。
新婚妻子宁子因为家里人手不够,一直在里面和厨房忙个不停。藤吉郎回来了也没得空和藤吉郎说上什么话,更别提两个人单独在一个房间相处上一会儿了。
夜深了,酒席间的东西也被撤进了厨房,宁子吩咐了明天的饮食,照料亲戚们睡下后,终于解开束和服的带子,松了一口气,“他在干什么?”回过神来找起自己的新郎来。
原本该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居室,此时睡着白发苍苍的长辈、小孩子等等。摆酒宴的屋子里,她的父母和近亲还在低语着什么。
“……在哪儿?”宁子在檐下转了一圈,这时,从旁边一个没有灯火的侍仆的屋中传来丈夫的声音,“是宁子吗?”宁子想回答一声,却说不出话来,胸中只一味悸动着。婚礼交杯时都没有这样的感觉,可能是因为昨晚到现在都没怎么能和藤吉郎相处。
“……进来。”藤吉郎的声音继续传来。
宁子的耳边还能听到依旧没有休息的父母的声音。正在迟疑不定的时候,看到眼前的檐下有蚊香还在燃烧着,顺手拿起蚊香,“怎么在这里休息了,有蚊子的。”宁子小心翼翼地说。
直接睡在席子上的藤吉郎马上起身,“累了吧。”“您也是。”
问候过后,藤吉郎继续说道:“虽然亲戚们一再推辞,但总不能让长者睡下人的房间,这样的话,就是你我睡在金屏之中,也难以入眠。于是就强让带孩子的阿姨和老人睡到那边了。”
“……可,你连被子都不盖,就直接躺在了这里。”“没关系。”
藤吉郎拉住要去拿被子的宁子,“我在地上、地板上都能睡,在穷苦生活中已经历练出来了。”说着,他正正膝,重新端坐,“宁子,再上前一些。”
“……好……好的。”“咱们两个还处在这么严肃的阶段呢。这种庄严纯净的心情、夫妻的礼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丧失掉的。”“不周之处,您请提出。”
“妻子就像新的饭桶一样,不知是谁说的。在还没用顺的时候,有股木头的味道,起不了多大作用,等变旧了,就连桶上的环箍都想去掉。当然,丈夫也有不好的地方。我们时不时都要反省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