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家伙!”七内拽紧日吉,“可恨的蠢货,你怕死把秘密说出去了。小子,今晚会血流成河的。”他放开日吉,一只脚正要踢上去,日吉轻巧地往后一退,躲开了脚。不过,旁边的人抓住日吉的双手,背到了后面。日吉一边挣脱一边一口气地说:“不要着急,先听我说完。虽然我被抓说了今晚的事,那是因为抓我的并不是稻叶山斋藤义龙的家臣,而是蜂须贺的同盟斋藤道三秀龙大人的家臣。”众人稍稍松了口气,但还是带着怀疑的眼神问:“到底,在那里住的是什么人?”
“说是明智光安入道大人,可抓住我的并不是主人,而是他的侄子十兵卫光秀。”
“啊,是明智的食客啊。”有人说道。“是的。”日吉看了看说话的人,然后又看着大家,洒脱地说道,“十兵卫大人想要见这里的头目,所以跟我一起来了,七内大人,您要去见他吗?”
“明智光安入道的侄子,十兵卫光秀跟你一起来了?”“是的。”
“真的吗?”“千真万确。”
“今晚的计划,你都对十兵卫说了吗?”“即使我不说,他也能看透,他是个头脑好到让人觉得恐怖的人。”“他来干什么?”
“那我就不知道了,他只是让我带路而已。”“那你就给带路吗?”
“我也没办法呀。”“唉!”
“啊,风又大了。”日吉道。在二人对话的时候,七内听着周围众人紧张地吞咽口水,最后,在那些人沉默的时候他问道:“那个十兵卫在哪儿?”大家都动了起来,纷纷说着七内一个人去太危险,他们也一起去,他们藏在七内大人和十兵卫见面的地方周围见机行事等等。这时,后面传来了一个声音:“不必了,蜂须贺的诸位,不用去见了,十兵卫来了,求见七内大人。”众人大惊,回头观看,是一个不用问也知道的人。十兵卫不知什么时候进来,安静地看着刚才的一幕。
“啊,你——”七内稍稍有些慌张,整理了装束,作为众人的首领走上前来。
“蜂须贺的七内大人吗?”“正是。”七内突然抬高了头。这可能是在同伴面前的关系,但平时,他就对比较有地位的人和多少有些身份的武士抱着不能让他们看低,也不奉承的态度,这是野武士的通病。
与他相反,虽然腋下夹着一柄枪,十兵卫光秀却姿态谦逊,言语殷勤。“初次见面,以前听说过小六大人和您的大名,在下是十兵卫光秀。斋藤道三秀龙大人幕下的明智光安入道是我的叔父,我是寄居在他家的晚辈。”对方谦虚的话语让七内有些醺然。
“那,你有什么事?”“为今夜之事而来。”
“今夜的事,那是什么事?”七内假装不知。
“我已经从那边那个卖针的那儿知道了原委,因为太震惊了,所以赶来了。今夜的暴行,说是暴行失礼了,从兵法上讲,斋藤道三秀龙大人的计策实为下策,能不能放弃呢?”“不能。”七内傲然道。
“这不是我的命令,是接受了斋藤道三秀龙大人请求的小六大人的命令。”
“那是自然。”十兵卫没有反驳,语调如常地说道:“当然,也不能仅凭个人意见就作罢。我让堂弟弥平治光春去鹫山城向斋藤道三秀龙大人进谏了,约好在这里会合,在他回来之前,能不能请您不要离开,和我一起在这里等他呢?”周到殷勤,遵从对方的情理,甚至还常常为对方设想。这种姿态正是少有的能随机应变的人所拥有的。十兵卫光秀的性格是无论对谁都周到有礼。用剑道来说的话,就是一直都是剑尖向下的姿态,但内心就另当别论了。在七内眼中,十兵卫不过是知道些东西的年轻人,多少有些学问,爱讲道理的黄口小儿。
“不能等!没有必要!”七内喝道,随后冷淡地说,“不管怎么说,十兵卫大人都不该多管闲事。你不过是个食客,而且还是寄居在明智光安入道家的身份。”
“这已经不是考虑身份的时候了,这是主人家的大事。”“既然知道是大事,那就帮着准备足够的兵粮,等着我们放火,直接杀到斋藤道三秀龙大人的敌人稻叶山城那儿就行了。”“那种事我做不到。作为臣子,我们是很痛苦的。”“为什么?”
“义龙大人不是斋藤道三秀龙大人的嫡子吗?斋藤道三秀龙大人是主公,义龙大人也同样是主公啊。”
“但是,成为敌人的话——”
“可叹啊,父子之间这样兵戎相见对吗?这世间鸟兽都不会这样相残。”
“啰唆,回去吧,回去吧!”“不回去。”
“什么?”“弥平治来这儿之前我不能走。”在一直被认为很殷勤有礼的青年的声音里,七内第一次听到了坚决,同时也看到了他腋下长枪的杀气。这时,“十兵卫,你在哪儿?”一个气喘吁吁的年轻武士赶来了,正是被盼望已久的弥平治光春。
“喂,在这儿,弥平治,城中到底是怎么决定的?”“很遗憾……”弥平治一边喘着气一边握住堂兄的手,咬着嘴唇。“主公无论如何也听不进劝谏,不只是斋藤道三秀龙大人,父亲也说你是个食客,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连叔父也这样吗?”
“而且,还特别生气。但我还是拼死坚持到现在。现在鹫山方面已经秘密地做好了出兵的准备,看来事情不会善终,我觉得今晚的火是关键,就快马加鞭赶了回来,十兵卫,怎么办?”
“嗯……那么,斋藤道三秀龙大人是无论如何都要除了稻叶山了?”“不可避免。这样我们也只有一死,以尽臣子之道了。”
“不可。就算是主公,发起这样有违人伦的战事,为此而死是不值得的,这样的死轻于鸿毛。”
“那怎么办呢?”“只要不起火,鹫山城就不会出兵。把火源在起火前消灭!”十兵卫的语气好像变了一个人。以为他只是说说,突然十兵卫举枪直指蜂须贺七内等人。一直被认为只是个柔弱的年轻武士的十兵卫突然对着自己举枪,七内和其他人吓了一跳,忽地在他周围空出一个圈。
“你要干什么?”七内独自站在枪的正对面,声音赶得上咆哮着的风声了。
“是想跟我们打吗?就凭你那软弱无力的枪?”“正是。”十兵卫凛然道。
“绝不让一个人离开此地。不过,如果你们通情达理,接受在下的提议,放弃今夜的暴行,回蜂须贺村去的话,就可保住性命。而且,在下也可以尽我的所能给大家些钱财,怎么样?你们选哪个?”
“你说什么?是说让我们立刻从这儿离开吗?”“这是会使斋藤家灭亡的危机。今夜之战会使稻叶山和鹫山一起灭亡。
为了防止……”“愚蠢。”说话的并非七内,不知是周围的哪个怒道。
“你做得到吗?黄口小儿,在这里多嘴,你要是妨碍了大事,就先让你血流成河。”
“对于死,我早已有所觉悟。”还没有开战,十兵卫的神色已经如同白面夜叉般扬着眉,他“弥平治,弥平治”地叫着后面的堂弟,身体丝毫没动。
“要斩杀,知道吗?”“不用担心!”弥平治也拔出刀,和十兵卫背靠背,摆好架势。不过,十兵卫还是对七内的理性抱有一丝期望。“如果你们一分钟也不停留,马上回蜂须贺村的话,不肖十兵卫愿做俘虏,一同前往。见到小六大人,在下会亲自说明是非。怎么样?那样的话,今夜这里就不会成为人间炼狱,我们之间的事也可以不用流血就能解决。”
他的辛苦劝说却被蜂须贺一党当作胆怯。更何况,自己有二十多人,对手只有区区两个。
“啰唆!”“别听他说了,戌时下刻已经过了。”人群里二三个人的喊叫,让人群沸腾了起来。十兵卫立刻就被野武士包围了起来。长柄刀、枪和刀像狼牙一般。他们的喧嚣和呼呼的风声合二为一,在那儿描绘出一幅猛烈可怕的战斗画面。
“呀,打起来了!”日吉看着。断刀横飞,长枪掷向满身是血的逃跑者。
因为在那儿很危险,所以日吉慌慌张张地爬上树,在树上眺望着。日吉见过几个人之间的相互砍杀,像这样的小规模战争还是第一次。而且一想到这结果决定着岐阜今夜是否成为火海,进而决定着鹫山和稻叶山之间是否开战,日吉心中兴奋不已。在骚乱中,他听到了“弥平治”“十兵卫”互相的呼唤声音。可是,这小战争,在死了两三个人后,转瞬就已到了林中。
“啊?逃跑了吗?”觉得他们返回来很危险,日吉谨慎地没有轻易从树上下来,仍然在树上观察着下面的情形。被十兵卫和弥平治区区两个人打散,要是真逃跑了,那蜂须贺的人也不过是乌合之众,日吉一边暗自鄙视着他们,一边侧耳倾听着。他刚才爬上来的树是一棵栗子树,手和脖颈被划破,不停地有栗子和小树枝往下掉。他和树一起在大风中摇晃着。过了一会儿,“啊?这是什么?”日吉慌了。是像火山灰一样的火星,当然,日吉的周围也都飘舞着。他害怕地往上爬了爬。一定是蜂须贺一伙人放的火。常在寺的屋顶似乎也被点燃了。现在逃窜着的蜂须贺众人,正在一边放火,一边逃。
“不好了!”日吉像一颗栗子一样,从树梢上跳了下来开始跑。在这样的暴风里,这样的火势,要是不争分夺秒的话,肯定会被烧焦在这林子里。他全神贯注地往镇子跑着。镇子也着火了,天空也有火星、火鸟、火蝶飞舞着。稻叶山城的白色城墙被火映红,那里也涌动着红色的战云。“战争来了!”日吉大喊着往镇子冲过去。“战争开始了!一切都完了。鹫山和稻叶山都毁灭吧。大火之后就会有新的力量出现,希望这次是正义的。”
人仰马翻,路上的避难者瑟瑟发抖。日吉在其中忘我、兴奋地唱着如预言般的童谣,飞快地奔走着,并没有特别的目的地,然而却并不想再回蜂须贺村。他的性格最忌讳阴郁的人民、黑暗的统治者、骨肉相残、封闭保守这样的事,所以之后他没有任何留恋地匆忙离开了这个国家。然后,他在之后的冬天只穿着一件棉衣,在寒冷的冬天卖着针什么的,不知道他彷徨的结果是什么,第二年,天文二十二年桃花盛开的时候,他叫卖的身影出现在滨松的街头,一如既往还是一副悠闲自在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