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工作部里的“灰色”档案
天很蓝,江很绿。走出大山的于吉磊一下省城的火车站,深深地透了一口气,觉得有一种透心的舒服:现代的大都市到底比千年不变的山窝窝不知强多少倍!也许正是这一口透心的新鲜气儿,于吉磊更加觉得自己过去的寒窗十年太可贵与重要了。
这是入学通知书。还有钱,6000元钱。于吉磊出火车站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重新验证一下这两样东西是否还在。他知道有这两样东西才能真正走进梦寐以求的大学门,而这两样东西中于吉磊明白相比之下钱更重要,入学通知书嘛即使是丢失了学校也会有存根可查,然而这天文数字一般的6000元钱对于吉磊来说简直重如生命。他太清楚为了筹集到入学通知书附件上所写的让每一个新生准备的这6000元学杂费,父亲几乎跑断了腿,即便是这样,最后还是由一位好心的落榜同学的家长借给了他于吉磊4000多元才算了事。祖祖辈辈靠种地为生的农家人,哪有人见过这么多钱!为了这6000元钱怎么带到几百里外的省城,全家人几乎商量了不下十几个方案,最后还是采用了母亲的办法:在内裤腰带上缝一个口袋,然后再在小口袋上系三个纽扣,钱就装在那里头。于吉磊摸了摸皮带下面的腰部,满意而又放心地登上了驶向掌校的公共汽车……“你就是于吉磊同学’请先交入学通知书。”负责新生注册的老师机械地在为新报到的学生办入学手续。
于吉磊毕恭毕敬地递上入学通知书。
“再交5830元钱。”
于吉磊迅速地解开裤腰带……
“哎哎,你要干什么?”那个负责注册的年轻女老师突然冲着于吉磊大声嚷嚷起来。
“我、我不干啥呀!”于吉磊不知老师为何突然对他如此厉害。
“不干什么,你、你解什么裤腰带?”
于吉磊明白了,他的脸也跟着红到r耳根。“我是取钱……”
“真是的。”女老师顿时役有好气地说,“快点快点,别让后面的同学等着。”
“多少元?”于吉磊战战兢兢地削。
“不是刚才说了5830元嘛!”
于吉磊赶忙从那个小口袋里取出钱来,一五一十地数着。这时他似乎才意识到交完学杂费后自己只剩170元钱了!170元在家里可以过上一年半载的,但现在不行。于吉磊后来又七交八交地花掉了一百多元,晚上再一数钱:仅剩几十元啦!这可怎么办?得吃饭呀!大学的第一夜,于吉磊是在为第二天有没有饭吃而整一宿没合眼。
“走吧。你不是也有昨天老师发的那张卡嘛。”第二天一早,同宿舍的同学见于吉磊还愣在那儿发愁,便乐开了。
对呀,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于吉磊顿时不好意思起来。
从此,那张金灿灿的饭卡便成了他上大学后除了课本以外最重要的东西。为防意外,还是用母亲自老办法:把金卡藏在裤腰带里面的那个小兜兜内……从此,于吉磊每天冲着这张小小的卡在算账:早餐两个包子一碗稀饭花l块钱;午餐4两饭加一盘炒土豆或青菜粉丝——这是最便宜的炒菜,花23块左右;晚饭与早餐基本一样花1块钱。
然而,仅仅不到一两个月,于吉磊紧张地发现这样的日子还是太“奢侈”——每30天下来没有一百二三十元过不下去哟!学校各种物价补贴打进饭卡的也就是七八十元,如此下来每月还得至少亏空四五十元!再向家里要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于吉磊知道只种几亩薄地、身上已经背了6000元债的父母能维持那个风雨飘摇的家就很困难了。可这么多钱,我上哪儿弄来呀?初人大学门,于吉磊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于是他选择了惟一能行得通的办法:那1元早餐就免了,中午原来2-3元的饭菜变成半菜半饭花1-1.5元,最多不能超过2元!晚餐一个馒头一碗稀饭花1元。每天必须控制在3元左右,对,不能超,只能省!
之后的一个月里,于吉磊除了上课,就是一门心思跟着这笔账在天天算计、打仗。饭卡通过电脑可以随时显示你的卡上存有的钱数,突然有一天于吉磊看到自己的卡上一下步了80元。这这、这怎么办?还有二十多天我怎么过呀!那一顿2元钱的午餐他都没买,只简简单单喝了几碗不用花钱的汤水便急步来到学校计财处。
老师抱歉地告诉他,是电脑出了毛病。
于吉磊长嘘了一口气,他一抹后背:冰凉凉地授了一大块。
他终于有一天病倒了。医生说,是营养不良造成的……山东姑娘李某临来大学时就对母亲说:“妈,你什么都不用给我备,我只要一缸你腌的咸菜,就像我到县城上高中那几年你备的那样……”
母亲无奈地摇摇头,泪水噙在眼眶里,说:“大学不比中学.你又是在太原上学,离俺山东好远好远,哪天你断了成菜咋给你送去呀?”
“对了妈,你该把腌咸菜的技术教给我,到时我吃完了这包你腌的菜后,就在学校自己腌一缸呗。”女儿聪明地向母亲提出要求。
母亲苦笑地拢了拢满是银丝的头,问:“大学里咋能像家?亏你想得出来!”
“哎哟你就别管了,先教我嘛。”穷人家的女儿在父母面前能拥有的就是也能像富人家的孩子那样撒撒娇。
母亲没法,说:“得先把菜挑一下,最好要长成半截的莱,根多叶多的菜不能腌,腌出来的也不会好吃;盐要放得匀;时间最好长凿……”
李某就是这样左手提着母亲备的一大塑料包咸菜,右手带着母亲刚刚教的腌菜技术踏进了太原某高校大门。
进校的第一件事是她交完了所有该交的钱。交完后身上还有多少钱她从来没对人说过,好像她心里很有底似的。可不是,像这样的日子她在上小学、上初中、上高中的那十几年里几乎年年都是这样过来的。然而李某感到有些不同的是,大学里她同班的同学中有人天天换新衣穿,吃饭时也有人竞连八九元一个的小炒还嫌不对味,非要上外面的馆子花上几十元甚至一二百元才算过得去。可她只能还像上中学时那样,到食堂买一个馒叉,然后回到宿舍,夹上几根咸菜算是顿。开始几天她并没有感觉什么,后来发现老有同学跟在后面看她打饭、看她打开那只气味异常的咸菜袋,这个时候她的脸才有些热起来……她猛然发现自己长大了,猛然发现远方的大学与家乡那个大都是穷孩于的中学不同了。而这一发现使李某陷入了难以自拔的痛苦之中。
同学们从此再也看不到她什么时候吃饭了,偶尔看到她上食堂打个馒头也是行踪匆匆,从不多呆一秒钟。不吃是不行的,要上课,要跑步,要坚持至少四年的大学学业。但李某自从见同学们用异样的耳光看自己打开咸菜袋的那一瞬间的神情,她发誓再不让大家看自己吃东西的情景。她开始躲,躲到宿舍,躲到门角,宿舍里不行了,她就躲到校园内的小树林,甚至没有人时的厕所里……但这都算不了什么。
李某感到最痛苦的是她的咸菜越来越少了,终于有一天一点也没有了。她想起了母亲教给的腌咸菜的技术。可菜从哪儿来呀?在家时可以上屋后的菜地里拔几棵就是了,大学校园内可没处去拔呀!到街上去买?好几毛好几元一斤,有那钱还腌什么菜嘛!她真的着急了:大学的日子咋这么难过嘛!
突然有一天她兴奋不已,因为她发现了学校食堂后面有不少被丢弃的烂菜叶、菜根子。这个发现使李某连续好几个夜半时分带着从家背来的那只已经空了的塑料成菜袋,悄悄溜出宿舍……就这样,她每天捡几把回来,在水笼头上冲洗干净后将其腌泡起来,直到认为可以暂且不要时才罢手。
李某依旧这样行踪匆匆地每天上食堂买回一个馒头后,便回到别人很难发现的地方完成她的一日三“餐”。
终于有这么一天:同学们发现她昏倒在厕所里……医生诊断结果与于吉磊同学一样:没有什么其它病,是营养不良造成的。
广西壮族小伙子马义词怀揣中央民族大学入学通知书,来到首都北京的校园时,激动得竟然当众跳起他拿手的壮族舞,引起同学、老师们的阵阵喝影。尤其当他看到自己的校园那么美丽,在学校的左边是每时每刻都有一群群如天仙般的女生进出的舞蹈学院,再往左则是那雄伟无比的亚洲第一大图书馆——北京图书馆。往右边走,则是商潮如火、满地是金的中关村电子街……“哼,你们躲吧,我不信在北京这么好的地方自己挣钱养活不了自己!”上学的第一夜,马义词躺在床上忍不住想起在家时父亲为了给他筹借学费的那一幕幕令人心寒的情景:父亲到一家亲戚家,那一家亲戚就不知躲到哪儿去了。原来亲戚们都怕他家来借钱,说是上大学要好多钱,而且一上就是四年,邪还不知要借多少钱嘛!就是借了也不知啥时候还得起嘛!亲戚们正是因为这无期的借款而远躲马义词一家的。
躲吧,看我怎么走出这十万大山!马义词在离开那个边远的山村时心凉透了,而他到了北京后的心几乎又过于热。他带来的3000元债款由于沾了少数民族的“光”,在交完各种学杂费后还剩了1000多元。马义词是个有头脑的孩子,他想:这钱在老家可能全家七八口过卜一两年不成啥问题,可在北京光供我一个人也过不了学年呀。他为此算了又算,甚至把每个大月小月的天数都算得仔仔细细,他知道如果不好好算准,就有可能出现“饥荒日”。中央民族大学的伙食费与其它学校没有什么特殊,农村来的孩子都唠叨学校的伙食费“贵”。一个菜要花几块钱,这在他们过去的读书岁月里是从没有过的,然而他们哪里知道大城市里,现在几乎找不到一家食堂、霍馆卖5元钱以下的一个炒菜。马义例一掐指头,使把每天的生活标准定在了5块钱,三丑一十五,这一个月就得150元呀!马义词算过后心头吹起一阵寒风:照此水平,IOOO元钱也用不到一学年!再说吧,习惯吃早餐的他不像有的家贫的同学不吃早餐,但5元钱一天,在北京你无论如何想一日三餐都进食堂是不太可能的。于是马义词就决定中、晚合餐:中午打两个馒头或4两米饭加一个菜合计4元来钱,早餐一个馒头加一碗稀饭花1元。就这样度过了“兴奋的九月”、度过了“新鲜的十月”,到了进大学门的第三个月,马义词发现自己在上课时老想睡觉。这怎么成,你不想对得起老父亲老母亲了?马义词狠狠地敲打着脑门,他警告自己不要糊涂。可第二天他还是不能自控地犯困,甚至有一天被老师当场叫醒,引得全班同学哄笑。他感到自己很丢人,也根沮丧。他弄不明白怎么回事,自己并不是故意放肆呀,可为什么一到中午前和晚自习时就想睡觉?
“你要注意饮食,否则克服不了这个毛病。”一天,有位大二的同学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他转过身去想阀问清楚好困与饮食到底有什么关系吗,可那个同学走了。马义词后来知道,这也是一个家里很穷很穷的学生。
明白怎么回事后,马义词决定改变一下“生活水平”,但首先得有份活千,他早听说首都北京遍地是黄金,外地来京淘金的人就有三四百万。马义词想找份工打打,但几次碰壁证明他根本不可能找到一份工作:论做生意,无本钱无经验;搞家教,北京的家长们一听是农村来的新生尤其是连普通话都说不利索的肯定不要。听说学校有个勤工助学中心,结果他报名了很长时间一直“待业”(直到现在)。
自信的马义词渐渐感觉自己与这个丰富多彩的大都市和诱人的校园有道深深的鸿沟。他开始孤独、苦恼,甚至害怕,害怕自己如此长期下去会完不成学业。马义词觉得自己应该自我兴奋起来,像电视里有些歌手说的临场前得学会“自我调节、自我兴奋”起来。拿什么调节、什么兴奋呀?走,跑莎去!一圈、两圈……几圈下来,气喘喘的他再回到教室上课——马义词发现自己这一节课真的很“兴奋”,真的投有睡意。有办法啦!马义词为自己能找到这个克服“好因病”的办法欢呼。
从此,在谁也没有注意的中央民族大学校园内,每天可以觅到一个瘦小的同学在操场上、走道上一圈又一圈地来回跑着。同学们奇怪的是这位瘦小的同学竟然不仅在白天的课余时间跑,在熄灯后的晚上他也跑。
“晚上的时间饿得最难受,所以我跑。跑累了往床上一躺就着了,不然我会饿疯的……”
马义词有一天公开了自己的秘密。因为他知道自己在大学里还有好几年,他还要一圈一圈地跑下去。
马义词今天还在跑。
这是怎么啦,同学们!
——校长和老师们在发出一声声惊呼。
军训场上,农大的副校长很生气地把几个老是在队伍里拖拖拉拉的新生叫了出来,大声责问:“为什么斤跑几圈你们就像败兵了?”
“老师,我们真的跑不动……”学生胆怯地轻声回答。
“不可能!这么几圈连小学生都能跑得下来,你们一个个身高马大的大小伙子怎么就跑不下来?”
“……”学生无言。
“说,是不是平时家里给你们惯的?”老校长最恨现在那些独生子女家庭的家长教子无方,害苦了下一代。
“没人惯……天天让我们上地里千活。”
“什么什么?你们都是农村娃呀!”校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要说城里独生子女现在娇成你说什么样就有什么样,可你们又是啥娇惯的呀?啊,我弄不明白!”
“不是的。”几位学生终于吐吐吞吞地说出了实情,“老师,我们投有吃饱饭……”
“干啥不吃饱?”校长又生气了。
“……”学生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没有回答。
“说啊,是不是成心不想参加军训?”
“不。我们实在……投钱丁。”有个捂着肚子的同学没等说完,身子歪歪扭扭地倒在了地上……“他怎么啦?快送医院!快!”校长急忙招呼。
老校长这一夜没睡好觉,他辗转难眠地思考着一个问题:为什么孩子们穷到这份上,竟然在强度军训的体力消耗中,一天只吃两个馒头一碗稀饭!
南京。河海大学。
班主任张老师一向认为自己的工作是做得最细致、最扎实的,有省教委评的“优秀老师”和学校“文明标兵”等可以说明,但她万没想到这一年这个班的新生中竟然有人上学近半年自己的床铺一直空着。“像什么话?我们河海大学是所全世界公认的‘水利最高学府’,我们为国家和第三世界培养过无数杰出的人才。可是,就在我们这个班上竟有同学长期不归宿!查,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班干部会上,张老师说话时那张向来美丽可爱的脸都变形了。
“明天你们汇报情况。”她通知学生干部。
可第二天班干部们谁也没有向她说什么。
“怎么,你们成心与我作对?”张老师胸脯起伏,声音也变了。
最后,有个学生干部对她说:“老师,您晚上如果方便到一趟我们宿舍……”
班主任在熄灯号响过一个多小时后,来到了男生宿舍B室。她在一位男生带领下,轻轻推开门,然后将手电筒移向靠窗的那张床上停下了:那床上的被子把睡觉的主人的头盖住了,但腿却长长地蘑在了外面……“夭哪!”女班主任差点气晕:那条被子底下竟然露着四条黑平乎的腿!
伤风败俗!伤风败俗!都说外国有同性恋,可自今咱中国的大学生……唉!老师疯了似地拉亮屋里的灯,怒不可遏地叫起两个躺在一起的学生。
“今天你们给我说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屋里一片沉寂,另外几个床上被闹醒的学生也呆呆地坐在那儿谁也不做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