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长当然知晓，德运老板与占市长的关系不同寻常，十分微妙，不论遇上什么风浪，占市长都会调兵遣将，挡风踏浪的，可是，今天这事，不是那么简单，局长只有揭出底牌了，“不是占市长不帮忙，更不是弟兄们（各有关局长）不仗义，你知道吗？”局长将身子往德运老板跟前凑了凑，耳语道，“是门省长的关系，听说门省长从香港引来一家房地产公司，叫什么‘艳阳天置业有限公司’，总经理是个漂亮的年轻女人，叫什么宏美丽，董事长是个七十岁的老头子，据说老头子全听漂亮女总经理的，他在香港连平原省都没来过，是女总经理宏美丽相中了咱那四百亩地，糊弄着门省长从中使坏，硬是要把咱办妥的用地许可证撤掉，再让先前租用这块土地的那家公司出面申请征用，然后好转至艳阳天名下。唉，如今的人，真没规矩了，连先来后到的常规都不讲。”局长将掌握的内情抖了个底朝天，甩甩双手，显示出斗不过对方的意思。而后，又神秘地说，“德兄啊！我刚才跟你讲的可是绝密文件呀！若不是咱们这么铁的关系，谁个会跟你亮这层底牌，你可不敢把贤弟我卖了啊！”“哪里的话，你还不知道我，这么多年了，我是那种不仗义的出卖朋友的小人吗！”
这时间，德运老板心中有了底。其实，这事要摆平，就是门省长这个人，他的心里盘算着，对门省长，德运虽然不是十分了解，但也略知一二。门省长姓门名强，其实他是副省长，只是人们在称呼所有的副职时，都会省略掉那个“副”字。门省长这人口碑不怎么好，但是他那官位却坐得很稳，已经当副省长八年了，早先分管过工业，后来又抓农业，如今管招商和大项目办什么的。有一种舆论以为，门省长抓什么，抓的都不怎么样，但是却一直让他抓，抓工业时，平原省出过几次群死群伤的恶性事故，不少政府负责干部因为事故性质恶劣被摘掉官帽，他却溜之大吉，安然无恙；抓农业时，全省大面积耕田引进了劣质玉米种子，造成巨大损失，几个分管农业的副市长都遭到处分，当时要门省长引咎辞职的舆论十分强烈，然而，他依然稳如泰山，平安无事。诸多的事实证明，门省长有本事，很有本事。这也是诸多干部的认识，能把椅子坐稳，把权掌住，无论遭受何等风浪，能挽狂澜于既倒，化险为夷。这不是本事是什么？
对门省长的另一种舆论是，这人“敢治”，敢治是平原地域的土语，即敢弄事，又善弄事，众多人不敢用的手段，门省长敢用，且用得好。尽管如此，舆论总的以为，门省长这人不怎么样，为人太强，办事太独断，遇上好事只兴他，不兴别人。也许，这只是门省长的一个侧面，是省长下属的群体观察到的方面，所谓舆论，就是这么来的，是从下边来的，所以，舆论不能完全决定人物的命运。主宰人物的命运，往往是“上边”，门省长对上边咋样？下边的人哪里知道。不过，金秋公司的老板德运自以为知道，根据他与政界打交道多年的经验，像门省长这号人物，对上边绝对是另外一套，应该是言听计从，事事想上边人之所想，办上边人之想办，谋上边人之想谋……否则，他那把交椅早被别人抢去了！
眼下，要摆平门省长，德运老板清楚，绝非仨核桃俩枣能打点住的，要命的是艳阳天公司（以下简称）有一位漂亮的当家花旦，又年轻，如今年轻的女人，若在职场商界捣鼓事儿，确实有诸多男人不具备的优势。吓死人的是这女人敢弄常人以为离谱的违规的不在道的事。其实，谁也没有德运明白，他正是用常人以为离谱违规的手段，办成了四百亩地的用地许可证，这是当然的“绝密文件”，对外人，决不能吐露一丝机密，只能讲，那是通过正规程序的。谁知眼下遇到比自己还不着道的对手，公然将手伸进自己的锅里捞“饭”。与这类人较劲儿，德运暗自感到——活沉。可是，能退缩吗？不能，那是四百亩金子般的土地啊，那是上千万元、上亿元，甚而数亿元的票子啊！那是一般人物一代人两代人五代人十代人乃至二十代人也赚不到的财富啊！岂能放弃退却，善罢甘休，况且，这金闪闪的四百亩土地，已由政府办理了用地许可证，它理该属于金秋公司征用的土地，怎么能叫吃到嘴里的肥肉再吐出来。
德运愈想愈气，这么多年，自己在房地产业摸爬滚打，也是个有了名气的业界人物，这盘棋如果输给一个香港娘们，自己的面子也要丢尽的啊，金秋公司的牌子还硬朗吗？唉！不行，四百亩地，谁也别想打它的主意，德运老板的思绪飞来跳去，自然想到了后台占市长，其实占市长也是个很“敢”的人，遇什么事都“敢治”，拿下这四百亩地，占市长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如今，有人从中作梗捣鬼挖墙脚，占市长能答应吗？他门省长在省里不假，比平原市高一级，可占市长是现管啊，县官不如现管嘛，他艳阳天的女总是大地方香港来的怎么样，我德运可是土生土长的土著，就算她是强龙，也压不住我这地头蛇啊！德运前思后想，搜肠刮肚，寻觅优势为自己鼓劲儿。
九
占市长正在迎接着组织部的考察，显然，摆在他面前有个诱人的位置，就是空缺多时的平原市委书记。由于省会平原市委书记有个省委常委的帽子，级别也就升格为副省了。占市长知道，坐上市委书记交椅，级别与那个跟他捣蛋的门副省长就一般高了，又因为有常委头衔，实力显然尿他门省长一头。他门强虽是副省长，却不是省委常委。
占市长深知组织部门对自己考察意义重大，这些时，几乎把精力都用在“考察”上了，先是吩咐秘书科总结政绩，特别是观念的更新和进步，还有几项英明决策，要说足说够，之后是武装骨干，让他们从不同角度领会市长的战略胸怀和发展策略，上升至理论高度，认识到平原市政府是在德才兼备的市长引领下，方有了今天喜人的变化和丰硕的政绩……这些骨干，都是组织部门直接接触的人员，他们的表达能力和逻辑水平尤为重要，抓好这支队伍，直接影响着占市长的政治前程。
占市长对他的亲信，政府的黄秘书长强调，一定让同志们吃透他的良苦用心，领会精神精髓，过去爱讲，改革有风险，不改革更有风险，改革中出现的问题只能以深化改革去解决，时下要讲，发展才是硬道理，发展中遇到的困难，只能以继续发展去解决。如何让政府珍重国有土地，使它显示出真正的价值，再将这种价值投入发展，构建出良性循环的发展态势。有些干部常常叫喊不是不想发展，没有钱投入咋个发展，这些干部，一讲发展就伸手向上边要钱，他们哪里知道，各级都有各级的难处，市里难，省里就不难吗，省里难，国家也有国家的难处啊，咱们平原市政府，就懂这个道道，咱们的发展，还有咱们的公益事业，都是依赖自身的力量嘛，哪里能事事伸手向省、向国家要钱。所以嘛，一个市政府的领导，不仅要有大局意识的德性，还要有超群出众的才干，不是有句话叫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嘛，思想是德，办法是才，有德无才，想干事却找不出办法，有才缺德，这种干部压根儿就没大局意识，更不去奉献精力和才华，只想谋私利哩。总而言之，要把平原市的政绩和方向与国家的战略目标统一起来，把市长的思想意识同行为实践与组织部门对干部的要求结合起来。
说白了，占市长正是组织部要选拔的优秀干部，这一点，机敏的黄秘书长可谓心有灵犀一点通。当然，黄秘书长知晓，市长的意思绝非只让自己理解他的良苦用心，而是将这种难能可贵的“素质”落实到接受组织部召见的诸位同仁身上，以将占市长完美的德才传递至组织干部心里。
在进行这种重要的工作同时，占市长没有忽略那四百亩土地的纠纷，那同样非常重要，倘若做不好，后果不堪设想。对于在职场历练多年的市长，他不惧怕任何突发事件和意外袭扰，怕的是没能用适宜的方法和手段去应对。其实，在门省长信任的艳阳天公司来争夺四百亩土地之前，已有多家公司来过了，连同他们的幕后官员，都被占市长一个又一个地击退了。不容易啊！难啊！这事，占市长比谁都清楚，德运当然也知根知底，走到这一步，四百亩地的用地许可证已落在金秋公司名下，能再吐出来吗？若是吐出来，遭损失的不只是德运其人，占市长的尊严和诚信度也要大打折扣的。这种损失不只是物质，它还有精神，精神远比物质重要。
占市长不会做无原则让步的。然而，占市长还有个原则，原则上不与政界同仁结怨结仇。占市长并非政界老奸巨猾的政客，却是老成练达谙熟人情世故的里手。这几年，他生生看着一些幕僚同仁落马栽倒，甚至被绳之以法直至推入刑场。不过，占市长对这景象并不大惊小怪，他算计过，遭遇如此结局的官员只是小数，对比庞大干部队伍，的确微不足道，只有那些缺少思想又眼光近视的平庸之辈，才被这种惊心动魄的场面和耸人听闻的故事吓得退缩。其实，政界干部是最安全的职业，带上“长”字的干部是最会享用生活又最为风光的群体。一旦跻身这方天地，你不想享受都不行，你不想风光也不可能。只是那类乳臭未干、血气方刚、锋芒毕露之辈，还有那类贪得无厌、遇到有利的事就寸土必争、剑拔弩张、不择手段之类，往往交椅坐不稳，帽子戴不牢，时有不测风云灾祸。这种倒霉的事，对占市长讲，比中数百万元大奖都难，在政界，他没有与人结怨结仇，当然不属易遭殃受难之辈，而曲高和寡、孤高自许的气味与他也无缘分。
占市长的人缘是不错的，除了有人讲他升官心切时有自我吹嘘、总结政绩爱注入水分的微词，别的讲不出什么毛病。大家公认，占市长即使接任不了平原市委书记，决不可能贬职。跟着占市长，应该是安全的。为金秋公司的四百亩地，占市长精心谋略方案，先是指示德运老板，暗中与他指名的人物沟通交流，这些人物都有呼风唤雨的“武艺”，有他们与老板联手，想摆平某人某事自然优势多多。做了这些工作以后，占市长并没有高枕无忧，他又活动高层人物，企图从上盖帽儿做门省长的“活”。艳阳天公司与金秋公司更是竭尽全力地拼争格斗，门省长与占市长在幕后各显神通。
这下子难为了夹在中间的副市长安明。开始，门省长让他的秘书找到安副市长，告诉他，国土资源部门为金秋公司办的用地许可证违反程序，应责令市规划局和国土资源局向省国土资源厅写出报告，撤回金秋公司的用地申请。安副市长听到这话，那里敢做主照办，虽然来者是门省长的秘书，传达的是门省长的旨意，可是，安副市长能得罪占市长吗，平原市政府的同仁谁个不知，金秋公司是占市长偏爱的企业，德运老板是占市长的座上宾，怎敢把已办在金秋公司名下的土地撤回不算数呢！可是，门省长这人也惹不得，秘书说金秋公司的征地手续违反了程序，是啊，在处理诸多土地遗留问题时，违反程序的事多了，有那土地就是领导叫隐上瞒下办的用地许可证，能去查吗？更不能拿金秋公司开刀啊，拿金秋公司开刀，就是开占市长的刀啊！唉，这个门省长，咋这么个弄事儿，谁不知，吃柿子拣软的捏，怎么偏偏挑个硬的，这不是叫我左右为难，里外不是人吗！
安副市长没敢把秘书传达门省长的旨意马上汇报占市长，而是召来了规划局局长和国土资源局局长，暗自商量对策，大家一时拿不出高招，性急的门省长不耐烦了，一个电话把安副市长唤进了省政府，对着安明大发雷霆：“我说小安啊，你们平原市政府还有点规矩没有，四百亩地啊！你们就敢违规划给他金秋，国家三令五申，严格控制国有土地，规范土地征用程序，你们竟然顶风作事，你听着，小安同志，这不仅是违规，简直是犯法。告诉你，平原市的土地出了问题，你安明可是第一责任人，到受到国法政纪惩处时，别怪我没跟你安明同志打招呼。不过，眼下悬崖勒马，还为时不晚，回去后马上责令规划局和国土局，将撤回金秋公司的用地申请报告送到省里，好了，走吧！”
难道门省长真的不知晓平原市的土地现状吗？安副市长想，如今哪个市、哪个县不是说的一套，做的另一套啊！地方的领导哪一个不是在强调发展。在生着法儿，想着点子的从土地上挤油水，做学问，这地，对众多的官员，似乎成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源，哪个分管土地的副市长、副县长，敢跟顶头上司顶着干，不都是在生着法儿，想着点子，绕着弯子地打擦边球，踩红线，既要顺着地方领导设计的轨迹跳着蹦着，又不能逾越中央划定的红线。其实，这是一套高难度体操，个中酸辣苦涩，风刀霜剑，非业内人士不能知晓。
这门省长责令办的事，风险太大了！安副市长想，倘若占市长与门省长顶上牛，可谓两虎相斗，结果绝非只伤一虎，是要把平原市乃至平原省的土地违规故事暴晒一番啊，那可不是四百亩，四千亩土地也打不住啊！不得了，偌大的窟窿连捂还捂不严哩，这个门省长，怎么一点大局意识也没有。也许，门省长不是不了解土地问题的严重性，他是故意以“不怕死”的鲁莽逼占市长让步罢，是这样吗？安副市长很是忐忑不安，到了这种地步，不跟占市长摊牌不行了。使他能沉住气的是，占市长与门省长不同，虽然占市长敢想敢干，敢以踩红线打擦边球，但他顾全大局。占市长听过安副市长的汇报之后，意味深长地说：“安市长，我知道你的难处，可是，这事，你该第一个向我汇报啊！”显然，占市长已经知道了四百亩土地的故事，他批评安市长，“安明同志，你怕个啥，他门省长是副省长不错，可是，他能对你怎么样，他是组织部长吗？拿着官帽的吗？怕他个，你该明白，哪头轻哪头重，咱们一块搭班子搁伙计，难道你会惹我占志前，去成全他门强，笑话，傻子也不这么做。”“说哪里了，占市长，咱们才是一条船上的战友，不仅利益一致，心也近啊，占市长，就是到了天涯海角，咱也不能出卖自己的利益，谁远谁近我能不明白？”“这就对了，安市长，只要内部众志成城，谁也甭想到咱们后院动土。”
安副市长与占市长分手后，进入自己的奥迪专车，发现后座上放着两瓶30年陈酿茅台酒和两提极品西湖龙井茶叶，茅台酒与龙井茶都是他最喜爱的饮品，司机告诉他，这些东西是占市长的专职司机送来的，还说，茅台和龙井都是占市长的好友专门从贵州和杭州捎过来的，送一点让安市长品尝品尝。
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