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这是一个非常毒辣的阴谋。”
“是够阴险毒辣的。”
“如果真像那位女士说的那样,地板和窗户全都仔细敲打检查过了,而门窗和烟囱也被封住了,那她姐姐莫名其妙地死去的时候确实是一个人在房间里。”
“那夜半的口哨声、朱莉娅临死前那些奇怪的话又如何解释?”
“我不知道。”
“半夜口哨声和医生关系密切的吉普赛人的在场,都能证实医生想阻止继女结婚。临死前她姐姐提到的带子和金属的碰撞声这些事实(也许是那些扣紧百叶窗的铁条落回原处时发出的),当你把它们联系在一起后,我想,沿着这些线索就能把迷给解开了。”
“那些吉普赛人又充当了什么角色?”
“我现在还不清楚。”
“我看,这样推理有很多地方说不通。”
“我也这么认为。但正因为这样,我们今天就必须到斯托克莫兰去。我想去看看这些说不通的地方是不是真的说不通,或者,通过另一些细节可以去说通。到底怎么了?真是见鬼!
”
福尔摩斯最后的那声喊叫是因为房门突然被撞开了,一个彪形大汉站在门口。他的穿着既像农夫又像学者,头顶黑礼帽,身穿长礼服,脚蹬高统靴,手里还挥着一根猎鞭,模样不伦不类。他个头很高,礼帽都擦着门楣了;块头也大,几乎把房门给堵住了。一张黄色大脸上布满皱纹,一脸的邪恶,凶狠的眼睛深陷着,高高的鹰钩鼻,这让他看起来活像一只残暴的猛禽。他看看我,又看看福尔摩斯。
“你们谁是福尔摩斯?”
“我是,先生。请问,你是谁?”
“我是斯托克莫兰的格莱姆斯比·罗伊拉兹医生。”
“哦,久仰。”福尔摩斯很客气地说,“你请坐。”
“少来这套!我一直在跟踪我继女,我知道她来过这儿。她都胡说了些什么?”
“现在天气还不怎么暖和。”福尔摩斯说。
“她到底跟你们说了些什么?”老头大喊大叫起来。
“不过听说藏红花快要开了。”我的朋友从容不迫地说。
“哼!你想敷衍我,是吗?”这位新客人挥舞着猎鞭,向前跨了一步,“我知道你这个混蛋!
我早就听说过你,福尔摩斯,一个爱管闲事的家伙!”
我朋友微微一笑。
“福尔摩斯,你这个爱管闲事的混蛋!”
我的朋友笑得更厉害了。
“福尔摩斯,你这个伦敦警察厅的自以为是的小人!”
福尔摩斯忍不住笑出声来了。“你真幽默,”他说,“你出去时麻烦把门带上,冷风吹进来怪凉的。”
“我说完了自然会走的。你竟敢管到我头上来了!我知道我女儿到过你这儿,我一直跟着她!
我可不是好欺负的!你瞧瞧吧!”说着他快步向前走了几步,抓起火钳,用他那双粗壮的褐色手一下子就把它拗弯了。
“当心别栽到我手上!”他气呼呼地把弯了的火钳扔进壁炉,大踏步地走了。
“他可真和气!”福尔摩斯哈哈地笑着说,“我块头是没他大,可他要是再多呆一会,就会知道我的手劲并不比他小。”说着,他捡起那把钢火钳,猛一使劲,火钳又直了。
“他认为我跟那些警察一样,真好笑!不过,这段小插曲会让调查更有趣的。希望我们那位小姐小心点,让他跟上了,可有点麻烦。好了,华生,我们开始叫早餐吧。饭后我得去一趟律师协会,希望能在那里找些有助于我们的资料。”
福尔摩斯回来时快一点钟了,手里拿着张潦草地写了些字和数的蓝纸。
“我查了查他妻子的遗嘱,”他说,“为了弄清她到底留下多少遗产,我必须先计算出他们能从哪些投资中获多少利。那女人去世时,总收入稍稍低于一千一百英镑,但现在,因为农产品贬值,这笔收入每年还不到七百五十英镑。但每个女儿结婚后,都有权每年得到二百五十英镑。很显然,要是她们都结了婚,我们这位可爱的继父就只有三分之一的收入了。即使只一个女儿嫁出去,他的收入也会大大减少。我一上午的工作没有白费,这些资料能证明医生阻止女儿结婚的目的。华生,事情非常严重,一分钟都不能耽搁了,何况那家伙已经知道我们要插手这件事。你要是准备妥当了,我们这就去叫马车赶往滑铁卢车站。把你的左轮手枪带上吧,会有用的。用埃雷二号手枪去对付能把钢火钳弄弯的家伙应该没问题。另外,再把牙刷带上就行了。”
我们到滑铁卢时正好赶上一趟开往莱瑟赫德的火车。到了目的地后,我们租了辆双轮轻便马车,沿萨里风景优美的大道行驶了五六英里。天空晴朗,阳光明媚,朵朵白云自由自在地飘在天空,道路两边的灌木嫩芽初绽,空气中荡漾着湿润的泥土气息。这融融春意,与我们正在调查的险恶案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福尔摩斯坐在马车前部,抱着双臂,帽子遮在眼睛上,脑袋都埋到胸前了。突然,一路沉思不语的他猛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指着对面的草地。
“你瞧,那边。”他说。
一片葱郁的树木沿着缓和的坡地一直向远处伸延,到最末端,形成了密密的丛林。一座古老的建筑矗立其中。
“斯托克莫兰?”他说。
“不错,先生,正是格莱姆斯比·罗伊拉兹医生的房子。”车夫说。
“那里正在维修,我们就是去那里。”
“村子在那边,”车夫指了指左边一些房屋说,“如果你们想到医生那儿去,走篱笆边那条小路会近一点,就是那儿,那位小姐正走的那条路。”
我们下了车,把钱付了后,马车便按原路返回了。
我们登上台阶时,福尔摩斯说:“马车夫肯定把我们当成建筑师了,这样子很好,免得他闲话不断。下午好,斯通纳小姐,看,我们还准时吧。”
我们早上见过的那拉委托人高兴地迎了上来。“我一直在焦急地等着,”她热情地和我们握了握手,‘“一切顺利,我继父进城去了,估计天黑前回不来。”
“我们已经很荣幸地见过了医生,”福尔摩斯说,然后把早上发生的事简单地说了一下。斯通纳小姐听着听着,脸和嘴唇渐渐变白。
“老天!他一直跟着我!”
“是的。”
“他太狡猾了,我每时每刻都在他的监视中。他回来后怎么对付我呢?”
“他首先会想法保护他自己的,因为他已经知道有个更狡猾的人在盯他。今晚你一定得把自己锁进房里,别和他碰面。如果他对你动粗,我们就把你送到你姨妈家去。现在我们得抓紧时间,请你这就带我们去看那些房间。”
房子是用大灰石砌成的,墙壁上长满了青苔。房子中部高耸,两侧是弧形的厢房。其中一厢的窗户玻璃都没有,钉着宽宽的木板,有些墙已经朝内塌陷,一副破败的景象;房子的中间部分修缮得比较好,惟一有生机的是右厢房,窗子挂着窗帘,烟囱里蓝色炊烟袅袅上升,很显然,这家人是住在这边的。山墙边立着几个脚手架,墙壁被凿穿了,可我们到那的时候并没有工人在干活。福尔摩斯慢慢地在乱糟糟的草坪上来回走着,十分仔细地检查窗户外边的情况。
“我想,这是你以前的卧室,中间是你姐姐的,靠主楼那是罗伊拉兹医生的。”
“是这样的。不过,我现在睡中间那间了。”
“是因为修房子吧,不过,我看不出那堵墙有什么修的必要。”
“我也觉得没必要,只不过是借此让我搬出来。”
“嗯,这里头肯定有问题。这厢房的另一侧是走廊吧,三间卧室的门都是朝走廊开的。里面有窗户吧?”
“有,不过很窄,窄得钻不进人。”
“就是说,你们晚上把门插上后,没人能从窗子进去,是吧?好啦,请你回你房里去,把门闩上,好吗?”
斯通纳小姐照做了。福尔摩斯仔细检查了一番小窗户后,又想方设法去打开门闩,可一切都是徒劳。门上连可以让刀片插进去拨开门闩的缝都没有,他又用放大镜检查门的合叶,合叶是铁铸的,牢牢地嵌在石壁上。“嗯,”他困惑不解地挠着下巴说,“看来我的推理有点站不住脚了。门闩上后,没人能进去,希望房里头有一些帮我们解开谜团的线索。”
我们进入了斯通纳小姐现在住着的、她姐姐遇害的房间里。房间小而简朴,天花板不高,壁炉是开口式的,完全是老式农舍的风格。房间的一角竖着一个带抽屉的橱柜;另一角放着张罩白色床罩的小床;梳妆台在窗户左侧。此外,还有两张柳条椅子,地板上铺着威尔顿地毯。房间的墙壁是棕色橡木做的,到处是虫眼,并且褪了色,看来年代已经很久了。福尔摩斯搬过一张椅子,在角落里坐着,前后、左右、上下地不停打量着,把房里的每个地方都看了个仔细。
“这根拉铃绳通往什么地方?”他指着床边那根粗粗的拉铃绳问,绳子床边这头实际上是搭在枕头上的。
“通往管家的房间。”
“看上去它比别的东西要新一点?”
“是的,这是两年前才装的。”
“是你姐姐要装的?”
“不是,她从没拉过铃,我们要什么东西总是自己去拿。”
“这么说来,装这么好的一根拉绳干什么呢?对了,我要检查一下地板。”
他说着趴到地上,手里拿着放大镜,来回爬动,仔仔细细地察看木板上的每条裂纹,他又同样仔细地检查了墙壁,最后猛地拉了下拉铃绳。
“嘿,这玩意不过是个摆设。”他说。
“不响吗?”
“不响,根本就没接在铃上。你看,多怪呀,它那头是系在通风孔上的那个钩子上的。”
“真荒唐!我以前一直没注意到呢。”
福尔摩斯拉着拉铃绳喃喃地说,“这房间有一两个地方太古怪了。例如,盖这房子的人完全可以把通风孔开到朝外的墙上的,但他却开在通向隔壁的墙上,多蠢啊!”
“这也是后来开的。”小姐说。
“和装铃铛的拉绳一起吗?”福尔摩斯问。
“是的,那次还改了几个地方。”
“这些东西太有趣了——拉不响的拉铃绳和不通风的通风孔。你如果不介意,斯通纳小姐,我想看看你继父的房间。”
格莱姆斯比·罗伊拉兹医生的房间比他继女的要大,但陈设同样简朴。一张行军床,一个摆满了技术性书籍的小木书架,一把扶手椅放在床边,墙脚还有一张普通的木椅,一张圆桌和一个大大的铁质保险柜。房间里就这些东西了。福尔摩斯在房间里踱了一圈,将房里的大小东西都逐一细细检查了一遍。
“这里头装着什么?”他拍了拍保险箱问。
“是我继父业务上的一些文件。”
“哦?这么说你见过里头的东西?”
“只见过一次,那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我记得里头全是纸。”
“会不会有只猫在里头?”
“当然不会,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喏,你看看这个!”他指了指保险柜上的一小碟牛奶。
“不,我家没养猫,只养了一只猎豹和一只狒狒。”
“嗯,是的,一只印度猎豹和一只大猫差不多大。不过,一碟牛奶恐怕喂不饱一只豹吧。嗯,还有一点,我得弄清楚。”他在那把木椅前蹲了下去,仔细地把它检查了一遍。
“好了,基本没问题了。”他说着把放大镜放回口袋,“哦,这还有件很有意思的东西。”
引起他注意的是一根打狗鞭,它挂在床头,卷成一个小环。
“你怎么看那东西,华生?”
“一根普通鞭子而已。不过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把它绕成圈子。”
“没那么简单,华生,哦,老天!这真是个邪恶的世界,如果一个聪明人把他的聪明用于犯罪,可真糟糕!我想要看的都看过了,斯通纳小姐,你愿意的话,我们到外面的草坪上走走吧。”
自接手这个案子以来,我还从没见过我朋友的脸色有这么阴沉过,他的眉毛拧得紧紧的。我们在草地上走了好几个来回,我和斯通纳小姐都不想打断他的思路。
“斯通纳小姐,”他说,“你一定得按我的话去做,千万千万。”
“我听你的。”
“情况非常严重,不能出一点差错。你的命全在你手上,这就看你的了。”
“我保证,一定听你的。”
“首先,我和我朋友今晚得呆在你卧室里。”
我和斯通纳小姐吃惊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