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江湖血劫崆峒山 绿林剑戮陈门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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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泾源道上,陈家主仆五人急驰半日,进入一处山坳之中,此时马力不继。白发老仆勒马下鞍,凝神细听片刻,待众人聚拢下马,他言道,:
“老爷,离家已有数个时辰,想来已在六十里之外了,此间谷深鸟静,杳无人迹,请少憩片刻,进点干粮,让马儿也歇口气。”
“甚好!甚好!”陈老爷早巳人困马乏,苦不堪言,当下应允。
老仆从马褡中取出一个棉袋打开,里面装有腌肉、鸡翅、馒头等食物。虽然天寒地冻,这些食物却未结冰,甚至有点温热。原来,棉袋紧贴马身,骑者在外用腿夹裹,甚于双层保温,自然不会冻结。陈家老少自腊月二十三就被搅得鸡犬不宁,昨日至今,昼夜兼程,风尘仆仆,更是滴水未咽,粒米未进。这会儿,逃出家门之后,倒觉心中坦荡,饥渴难奈起来。当下,众人席地而坐,各取食物充饥。
银花不待吩咐,早将孩子抱在怀中,嚼点馒头肉脯,准备喂他。老仆也伸手揭开裘氅,见小玉萧早巳醒来,正吮着小手,猛然见着亮光,身子一挺,朝他伸出小手,“咯咯咯”地笑了。老仆亲亲孩子热乎乎的小脸,睨视着自语道:“冰天雪地的,让孩子受这糟践,真作孽啊!……”
陈老爷见此情景,感慨万端。他虽是读书之人,自清兵入主中原之后,便弃仕从医,从平凉城以北六七十里的陈家沟(洼)徙移至崆峒山庄,拜黄甫谧门徒后裔——药术传人陈药侠为师,潜心研习医术,且奔走名山大川,采药医治众生疾苦,将性情磨炼得十分豁达。他见老仆如此感伤,便放下干粮,劝慰道:你们江湖之土常言道:是祸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遭此大难,只好祸福在天了……”
“老爷有所不知,想我范浩斌,十年前,乃河西兵马司,我堂兄范正明乃玉门关兵马总督,多受他的照应,我享尽荣华富贵。无奈,清军围攻山海关,崇祯皇帝下诏,命吾兄兵发山关,听从吴三桂调遣。为挫清兵之锐气,吴三桂整日坚守关内不出,崇祯帝疑吴胆小怯战,便下令出关击敌。吴三桂明知攻击不利,且为护皇威,抛出吾兄作替死鬼。吾兄出关,竟中埋伏之计被掳,至死不降,而军心不稳,流言四起,误传吾兄叛国投敌,崇祯帝下诏灭我三族。我有幸逃脱,遁至泾源道上的西沟岭落草为寇。后来,老夫人侄子张昭大侠保镖途经六盘道,我劫镖不成与他在崆峒山后的马甲峡相遇。两人大战一日—夜,我以半招落败。张大侠非但不杀我,反赐银两马匹,力劝我改邪归正。从此我便隐名埋姓,追随在张大侠左右,五年之后,为着一件绝大之事,亦为躲避仇家追杀,他荐书一封,使我奔崆峒山投在老爷庄上为仆。五年多来,老爷和夫人并不曾使我为仆,而以兄弟相待,老仆无以为报,今老爷全家有难,老仆这颗心如若刀割……”
天赐蠕动嘴唇正要说话,忽见范浩斌闪电般朝密林中穿去。众人正惊愕间,又见他挟着一个身披白色披风,年约四十五六岁的黑衣人飘然而至。
范浩斌将那人抛置于地,顺手拍开被点哑穴,肃然冷声问道:“你是何人?在此伏桩,意欲何为?”
此人形似精瘦,五短身材,暴眼之中透出千缕凶焰,死盯着范浩斌。他被范浩斌刺了穴道,动弹不得,闻言反问道:
“阁下真是当年的兵马司、冷血杀手范浩斌?”
“不错!有何见教,快快回我的话!”
那人放声大笑,傲气盈面、气焰逼人地道:“哈哈!大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崆峒双枭老大童步教便是!所为何事,尔等无权过问!速解大爷穴道,看在‘冷血杀手’这一名号份上,大爷可饶你一死!”
“真乃不可救药!”陈老爷频频摇头自语。
天赐则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童步教。这是他有生以来所见到的第一个此地江湖人物,不想竟如此凶恶粗野。
范浩斌闻得“崆峒双枭”四字,暗暗一凛。此二贼虽绝迹江湖廿余载,但对江湖之事无不了若指掌。这“崆峒双枭”童步教、童步孝兄弟二人,凭童家祖传秘宗棍棒之术,称霸平凉伊教坛,奉教中人无不惧他们三分,乃黑道上恶名昭昭之人物,今日却在这荒僻之地干起伏路小卒的勾当来,实在可虑,百思不得其解。范千里冷笑一声,俯身从童老大包袱中搜出诸多小玩艺儿,十余两碎银,金创之药,还有一枚乌黑圆形铁牌儿和一件清宫中的锦衣缎袍,上面有龙凤图案。
“大内侍卫?”
“不错!”
范浩斌怵然色变。
十年前,官府传言稽查流落江湖的“乾坤剑”,仅仅从数年的江湖劫难来看,官府所杀戮者多为颠覆清廷之明朝余孽,对闯王余部多用降伏之策,真正遁迹江湖以屠戮而觅此宝物者无以委实。俗语有云:两虎相争,必有一伤。隐入江湖的闯王旗下、明朝余党、龙虎门及起疑生邪的异教徒,皆为“乾坤剑”相互撕杀。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乃官府高明之计,亦是此宝物得一幸存至今。现如今忽遇此人,分明官府开始行动。明太祖曾言:剿匪之计在于明争暗斗,明争居上,围而歼之;暗斗为下,借刀杀人也。看来情势急下,陈老爷一家恐难有保全之吉兆。顾念及此,对日后处境顿添数倍忧虑,好在他已留下两道密信,以防日后不济,派上用场。时下,他唯恐惊着众人,不敢流露出来……
“难道此次杀人放火者是尔等之人?”
“不然!我等既已投归新朝,以降鸡生蛋为要,并非杀鸡取卵。尔等若是交出‘乾坤剑’可免一死,大清皇帝若是高兴,抑或封赏加爵,你等皆可飨食朝廷俸禄,享尽荣华。否则,家毁人亡,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尔等可要想好了!”
“休得狂言,何来此物?”
“自然是老夫所有,看明白了,若敢与官府作对!你等死期至矣!”
“我先杀了你!”
“你,你敢!”童步教凶焰顿敛,露出恐怖之色。
陈老爷心中不忍,劝阻道:“范兄,杀他无用,
不如先放了他吧!”
范浩斌正色道:“老爷,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大内侍卫个个诡计多端,手段毒辣,杀人如麻,千万饶他不得!”
陈老爷略略一想,亦觉有理。这次弃家出逃,若非范千里机警路熟,想闯出天罗地网,大是不易。假若露了行踪,便前功尽弃了。
“范老伯,马力恢复。我等可以赶路了!”天赐言道。
“好!贤侄,请整理马匹,待我打发童英雄上路!”老仆说罢,点了童步教死穴,将他抛入了雪谷之中。
银花姑娘唬得全身哆嗦,范浩斌苦笑道:“姑娘要切记,行走江湖,如遇敌追杀,若不杀人,必被人杀,该杀则杀,半点也仁慈不得。尤其贤侄你,家遭大难,日后将永无宁日。若不想任人宰割,是必要吃江湖饭,对敌之时,必当要心狠手辣,致敌于死地,否则误人误己,祸患无穷。切记、切记!”
天赐唯唯诺诺,躬身应允,却哪里知道范浩斌的深意。范浩斌深知前面凶多吉少,故将报仇的希望寄托于他的身上。竭尽全力保他父子逃命,不过是尽人主之心而听天命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