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即使恩爱夫妇,也最好留点缝隙,可透气,切莫让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如胶似漆的恋情搅得黏黏糊糊,稠不透风,长此以往,情感难免变酸。
有人哀叹婚姻是爱的坟墓。他们更缅怀初恋的美丽。因为初恋掺有友谊的成分。友谊就是谈朋友。朋友就是互相倾慕的两人,皆把对方作为独立对象来追求,完整对象来敬重。他们都未将对方简化为自己的延伸,都没取消对象的精神实在的独特性;相反,他们皆有意无意地想把自己好的一面给对方看,而刻意删节或掩饰自以为弱的一面——这就是说,他们都渴望对方由于拥有自己而感到欣悦,同时使自己由于拥有对方而获得幸福。他们都是出于各自的夙愿走向对方,而不是慑于法律规定而捆绑一起。总之,他们都将对方放在心上,而不是置于囊中,这就使初恋出现更多的和谐、宽容与谦让,因为彼此间飘忽着一段半理智半羞涩的人伦距离,倒反而使双方的心态滤得较为清新或健全,即在尊重对方人格的独立、完整的同时,使自己身心得到净化。要想甜,加点盐。这正是初恋的美丽之所在。
这段人伦间距在婚后却被湮没,代之以亲密无间。
亲密无间,唇齿相依,固然不错,但磨擦也由此滋生,因为靠得太近,磕磕碰碰多了,反而闹崩。
两人好得像一个人,诚属修饰;事实上,夫妇恩爱本是在两个人间发生的。而人格又总在坚执自身的独立与完整,这既包括法律上的尊严,又涵盖每个人的价值取向、文化格调、生理节律乃至心理创伤皆不容触犯,相反,它还企盼在对方那里找到默契,找到某种会心的监护——这就亟须夫妇重建人伦间距,相敬如宾。
但多数人做不到这点。他们以为夫妇间根本不必忌讳或设防,家庭本是彼此松弛灵魂的场所,外边不便说的皆搁到家里说,外边不便发的火皆挪到床上发,无拘无束,无规无范,久而久之,难免会使女方不幸沦为男方的出气筒,或倒过来,男方无意踩响女方心底的地雷……硝烟多了,浓浓的恩爱也就被冲淡,最后贬为薄薄的、一撕就碎的纸。
夫妇内讧有时并非感情不好,倒是因为感情太好。
糖放得太多,反而苦。
情恋太浓,湮没人伦间距。人格生存空间受损,导致婚姻窒息爱情;相反,若拉开一点人伦距离,倒使彼此的心贴得更紧——这是爱情辩证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