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虎顺着金巧儿的眼神看，在几步远的地方，有一辆架子车，车上有两处人形的隆起，在上面铺满了鲜花。在鲜花之下，应该就是一直渴望死去的姜生波夫妻了。
只有渴望生的人，谁会渴望着死？
当一个人害怕生的时候，他对于死就处于一种渴望的状态了。
姜生波夫妻可能设想过不下一百种死亡的方式，绝对不会想到，他们会以这样单调无聊的方法结束生命。生命是不可逆的，最后的终点，就是死亡。
人死亡以后的，人的意识完全终结了。身后的事，全都无法去控制了，即使是强大如秦始皇也不可能去决定身后的事了。
姜生波夫妻设想过自己那几十年的老皮老肉，要熬煮多久才能咬得动。或者要怎样烤才会好吃。他们没有想到，他们可能留下一个全尸。
留下一个全尸，这是一件不可想象的事，也是极为稀有的事。即使人老得没有人愿意吃，他们也没有想象过身体会脱离牙齿的撕咬和胃肠的绞缠。
烈焰幽魂钴金牌那帮人，刀子一挥，很随意就杀了姜生波夫妻。他们的残杀，只是一种本能而已，杀过以后，他们把姜生波夫妻拖到屋外，等战斗结束以后再吃他们。
悄悄藏在门外一棵树里的金巧儿趁那些人转身离开的瞬间，将姜生波两口子的尸体偷出来，然后一路拉到这里来。
“他们死了？”多此一问，七虎还是忍不住问。
“死得很痛快。终于顺遂了他们的心意。”
“你来得真快，这是哪里？”七虎往四周看了看。四周是一些小树林、山包和草地。没有其他的人，也没有村庄和房屋。
“我拉着小车跑的，当然快。至于这是哪里？我也不知道。别问啦！快挖吧。”金巧儿说，“我就等你来干这个粗活了。你看，天那边有一团黑云，正在往这边移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移过来。”
七虎也抬头看了一眼。他没有说话，神色变得有些肃穆。他伸手抓住锄头把子，在金巧儿已经挖了一个浅浅土坑的地方继续往下挖。他的力气也不怎样，泥又比较黏，下锄以后挖出的泥很小，坑扩大的速度很慢。
比起七虎多年在艰难环境中锻炼的干活能力，这已经是很差劲的了。这不是因为他在偷懒，而是没有办法的事。七虎身上的力量已经断了，拧不成一股绳，也无法聚在一起，只能靠一小段一小段的力量发挥作用，自然非常有限。
速度很慢，七虎的心如火在烧。那边的打斗声音隐约可以听见。烈焰幽魂钴金牌那帮人，是心头的阴影，担心他们随时可能来这里，发现他们，然后抓走他们。
花哥在覆盖姜生波夫妻俩的花上逛来逛去。花很鲜艳，颜色姹紫嫣红。花哥欣赏着花，不知道在花的下面藏着一股悲伤。
七虎不知道金巧儿从什么地方弄来的花朵。他在锄头落地那个间隙，抽动着鼻子。闻得出来，那些是刚摘下来的花，花的香味还很浓郁芬芳。
“你做的菜真好。”七虎没话找话说。
“我有这方面的天才。”金巧儿淡淡地回应，“天生的。”
“真好。”七虎由衷地说，“会做那么好吃的菜。”
“一种手艺而已。”金巧儿不以为然。她的头稳稳地端着，看着打斗的方向，那一片开阔的田地，那一丛翠绿的竹林。
相隔的距离比较远了，看不见任何影子，也听不见什么声音。只有一种想象。
“他们就这样死了，想想这样过一生也很没有多少意思。”金巧儿发着感叹，“不过呢，人从出生开始，就注定了这样的结果，没有谁能逃脱。无论多么强大的人，拥有多深厚力量的人，都难以挡住岁月的摧残。”
“是啊，”七虎不明白金巧儿为什么会发出这么深沉的感慨，这是一种与她的年龄极不相称的感慨。七虎虽然经历过很多磨难，也不能完全理解金巧儿的话，“人的生和死，原本就是平常的。在这一世界的死，可能会在另一世界生。像我和谢细五就是这样，我们在另一世界被逼得死去，想不到在这里还会活着。但这种活着，并不像那些不了解的人所描述的那么美好，依然处处存在着争斗，时时面临着危险。我觉得这种活，跟过去的那种活，没有什么区别。那么死呢？死是什么样？”
七虎顺着自己的思路发着感慨，他觉得自己也有很丰富的感慨需要跟他人进行分享。
七虎一边挥着锄头，一边任由自己的嘴巴像跑马一样吐出词句。这些词句金巧儿并没有听，她保持着那种姿势，专注地看着那个方向。
天色突然就阴沉起来，变得很黑。那个坑还比较小，目测了一番，觉得还不足以安葬两个人。七虎不理会头上的乌云，还在努力挖着。
没想到雨突然就降下来，雨点很大，噼噼啪啪就像无数细小的石子飞下来，劈头盖脸地砸他们。
“下雨了。下雨了。”花哥急促地喊着，然后往一棵桑树那里飞。桑树的叶片很宽，对挡雨很有作用。花哥的选择没有错。
但是七虎和金巧儿该往哪里躲呢？七虎停下动作，去看金巧儿。金巧儿被雨一浇，也有些醒悟过来。她看了一眼躺着不动的姜生波夫妻，有些凄惶。雨点打在花朵上，那些花很快烂了，离开了盖着的身体。两人僵硬的身体，就露出来一些。
金巧儿用手挡住头，冲七虎喊道，“快来，把他们放进坑里算啦！用泥巴挡一挡就行了。这里的雨是很可怕的，一旦下起来，雨会持续很长时间，而且力道很大，打在身上就像万箭穿身一般。”
“坑还不够大，也不够深。”七虎说，“雨水一冲，人就露出来了。野狗会来把他们挖出来吃了。雨再大也是雨，不是真正的箭，死不了人，我不怕。”
“那么你挖吧！”金巧儿用手挡着头，身子快速地跑到桑树密集的树叶下。她蹲在树下，眼前的雨密集地编织着一张网。在雨中的七虎，似乎没有觉得有雨，他动作快速地上下，想跟雨争抢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