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感觉让七虎的喉咙有些发紧,动作有些僵,看往那些人的眼神躲躲闪闪的。每一张桌子就是一个小群体,有些群体庞大一些,桌子挤得满满当当的,有些桌子边只有一两个人。
“老板,找一个雅致的包间。”金巧儿径直走到柜台边,冲里面一个带着帽子的中年男人说。那男人正在扒拉着算盘,眼睛盯在账本上,听到金巧儿的声音,头都没有抬,生硬地回答,“没有。”
七虎站在金巧儿旁边,身子背对着柜台,眼神在店堂里搜索着。这些脸都很陌生,而且包藏着危险。空气里裹着浓浓的菜香,刺激得七虎的肚子咕咕地叫。这种美妙的香味,他很久没有品尝过了,肚子里都伸出钩子,想要在空气里钩到一点什么实实在在的东西。
七虎碰了碰金巧儿,他觉得危险更大于美味的诱惑。
“在外面找一个干净的桌子,另外再安排两间干净的房间。”金巧儿对那像石子一样扑打过来的话语没有生气,她又提出了另一个建议。
“只有一间,放杂物的。至于桌子,没有空的,你自己去找一张人少的,凑合着吃。”老板仍旧没有温和的言语。
七虎虽然背对着,耳朵还是敏锐地捕捉到这种不友好的话语。他用手拉拉金巧儿的衣袖,意思是还是走吧。
金巧儿对七虎的动作没有一点反应,可能是动作太轻了。
“好吧!给我炒一个鱼香肉丝,来一盆香菇炖小鸡。”
“马上就来。”
金巧儿转过身,拉着七虎就往桌子中间走。桌子与桌子之间的缝隙已经很小了,他们只能侧着身走,尽量不去触碰那些暴躁的身体。
听说有香菇炖小鸡吃,七虎心里很期待。这一份菜,他有很多年没有吃了。以前他妈妈做的这道菜非常不错,味道香滑、细嫩。一想起这道菜,七虎就有一些伤感。
小小的七虎,跟在妈妈的屁股后面,看着妈妈忙碌。妈妈一边干活,一边给七虎讲解这道菜的做法。那些话语,竟然烙印一般烙在心头,让他几乎都能够记得清楚明白。
第一步:泡好干香菇,备好葱姜蒜和干辣椒。
第二步:将小鸡洗净切块。
第三步:在锅里爆香姜片和干辣椒。
第四步:下鸡块炒,加作料。
第五步:放水,放葱,煮一会。
第六步:放香菇继续炖煮,然后放蒜,起锅。
七虎一边想着这道菜,想着妈妈,一边跟在金巧儿身后。他们在人群里挤来挤去,没走多远,他的身上微微渗出汗水。
七虎的眼神迷茫地看着这些摇晃的脸,心里时刻警惕着,防范着某种可能。他们经过了几张只有一两个人的桌边,都没敢坐下来。
那些人的眼中都冒着一股恶狠狠的凶光,让人不敢靠近。七虎和金巧儿不敢提出自己的要求,继续在人群里寻找。
选来选去都没有合适的桌子,他们还在迟疑,身后一个人往前一推,金巧儿和七虎不由自主就坐到一张桌子上。对面是一男一女,面相不算凶,甚至还有笑。身后的人“啪”地将一盘鱼香肉丝和一盆香菇炖小鸡放在桌子,接着就是两碗白白的米饭和两双筷子。
七虎和金巧儿有些紧张地看着对面的那一男一女,身体紧紧地挤在一起。
“干嘛呀!”对面的男人说话了,但声音柔媚得很,“用这种眼神看我们。我们不吃人肉的,只喝人血。”
话语一落,旁边的女人从身上摸出一个牛皮袋子,扭开了盖子,咕咕嘟嘟地往面前的两个碗里倒。鲜红的还有热气的“鲜血”很快就装满了两个碗。
红红的液体,让七虎感觉到晕沉沉的,他的脑中,恍然又开始拼凑这个世界的过去。迷迷糊糊之中的影子,淡得恍然青烟一般。
这个世界离开地球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在这个世界的人都混混沌沌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过了几年,有人渐渐醒过来,想恢复过去的正常生活。
这里的大部分人都是军人。大部分不读书。一旦开始心里有所思念和想法以后,看书的念头就强烈起来了。
毛胜也不喜欢读书,他更害怕军人读书。读书会像病毒,传染到其他人身上。他常常趁着黑夜,将这个世界的书,偷偷埋起来。
没有了书,就没有了规则。
毛胜不想让人去想自己来自何处。不想让人了解自己。
书被埋了很大一部,只有很少的几本藏起来的没有埋掉。还有很少的一部分,流传在人们的嘴上。人们心里没有了敬畏,也没有了神灵。人变得和动物一样,眼睛始终盯在吃的上面。
怎样吃。吃什么。什么时候吃。
人与人之间失去了相互友善的规则,连起码的道德也被埋起来了。在人与人相处时,只有一个简单的规则,谁比谁更强大。
一百年过去了。天下大旱。颗粒无收。河阳省饿死了三十万人。河阴省饿死了十五万人。牲畜饿得只剩下一副骨架,还是被饥饿的人吃了。
某一天晚上,三个饿得走不动路的人,拖着三具瘦得只剩一层皮的人准备埋。其中一个人突然头往下一栽,没有力量再抬起头来。嘴在死人的胸口上,他在求生的渴求之下,张开嘴,咬了一口。
后来又咬了一口。再后来又咬了一口。埋进土里的,只是三具骨架。骨头上凡是能吃的,都吃了。有人发现,人是可以吃的。没有毒,没有什么危险,也不是像泥巴那样难以下咽。总体来说,味道还不错。
于是,吃人,成为一种流行。没有书看的恶人,永远不知道,人是不能相互吃的。习惯控制了他们。人可以吃人。人应该吃人。只要你强大,你天经地义可以吃人。
胜利者可以吃失败者。
就看谁比谁更强。强者吃掉弱者。
天经地义。无话可说。
脑袋里迷迷糊糊的,七虎觉得自己身上的肉,正一片一片地离开,然后进入到一张张蠕动的嘴里。身体与意识分离了,自己不感到疼痛,也不觉得难受。仿佛自己身体上的肉,就像一块竹片,用刀削着,细长的屑像雪花一样飘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