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蟒在身后紧紧追不放,似乎不将七虎吞进肚子不罢休。
“蟒蛇哥哥,你就不累吗?你就不饿吗?你就没有谈情说爱的事吗?你就不能回家去看看你的妈妈吗?为什么非要追着我不放呢?我又没有棉花糖给你。”
七虎的坚持已经接近极限了。他的力量也透支到快要衰竭了。放弃吧!放弃吧!实在忍不下去了。“我的生命,就送给这蟒蛇吧!在蟒蛇肚子里,至少是温暖的。”
浓重的腥臭味紧紧地逼着他,让他无法躲闪。味道溃散了他的力量和勇气,七虎觉得有些羞愧。他刚刚才耻笑过的逃跑,也变成了自己的行为。现在连逃跑,也是不能活命了。
逃跑是不由自主的,出于他的一种本能。他脑袋里昏沉沉的,想问题都很困难了。身子往前,滚到一块石头前,再往前滚就被挡住了,不放弃这种坚持也不行了。七虎闭着眼,心里乱成一团。
难道等着被缠住,然后身体碎裂?
“不!”七虎不知何处来的力量,身体猛地往上一立,整个身子像一根扁担一样竖了起来。他抓住身边的一棵碗口粗的柏树,猛力一拔,扬着就冲黑蟒而去。黑蟒身形一晃,在树上一缠,顺着树就窜过来了。这不是对付蟒蛇,而是帮了蟒蛇的忙。
“哎呀,不好!”七虎心中暗叫一声,手上的树顿时胀大了一倍,白晕晕地像一根变质的冰糖葫芦。白蟒顺着手里的树枝朝他逼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的眼睛接触到白蟒那双邪恶的眼睛。可怕的邪光。可怕的眼睛,七虎觉得自己被吞进了蟒蛇肚子里。等待怎么行,必须尽力改变。只要还有气,就不能等着死。只要有力量,还知道反抗,一切都还有可能。
七虎猛力把树往前面击过去。树直直的如射出去的一支利箭,撞到的那些树木,无论大小,齐刷刷击断了四五棵。
白蟒随着树木的飞远,距离稍稍远了一些。那白蟒身子从树身上脱开,借助那些断裂的树木,飞腾一般直击七虎的面前。
七虎身子一闪,旁边有一个大大的斜坡,自己没有注意,脚步一滑就滑了下去。
往下滑的身子难以控制了,他从上面倒栽葱似的往下倒,接连翻了四五个跟斗。脑袋触碰着坡上,脖子变短了,脑袋就快缩进胸腔里去了。
为了自救,他赶紧伸手去撑住坡壁,然后身体腾空地旋转起来,就以手为支撑点,身体滚成了一个眼花缭乱的球。
蟒蛇没有再往下追,它冷眼看着滚下山坡的七虎,心想,“从这么高的地方滚下去,任何一个人都会成为肉饼。如果在肉饼里撒上一些葱花,它会更喜欢。难道我也傻傻的,把身子一盘,盘成一个圆环,跟着一起滚下去?在山坡的深处,并看不到底。在最底下,会有什么在等待着它们?我看,还是算了吧!”
白蟒在山坡上站得直直的。它像一个将军,冷静而睿智。就那么静静地看了滚动中的七虎一会,白蟒喷吐了几口腥臭的气,转过身慢慢走了。
它不急于吃什么。这一天的收获,已经很丰富了。在白蟒的肚子里,刚刚吞进去一个大人和一个孩子,到现在还没有消化完。这一通忙碌,好像里面的东西已经软得如稀泥了,正好一边休息,一边消化。
它嘴里腥臭的味道,正是来自于消化人的肌肉时产生的。
白蟒悠闲地往回走了。在山坡上的七虎,还在不停地旋转着。天旋地转。天旋地转。
整个天地,都是一个颠倒的镜像。眼睛不敢睁开,不敢去看。
而感觉,无法遮蔽。晕眩。
急速往下。坡度很陡直,即使想停止,也无法停止了。
旋转着从山坡上滚下来,七虎没有受到什么伤害。那些纵横交错的树木对他的速度起到一定的阻挡作用,当然也撞得那些树木断裂了一片,随着他的身体一起往下滚动。
树木像雪一样,黏到雪球的身上。雪球越滚越大。越滚越臃肿。
到了山坡之下,七虎身上已经是厚厚一层树枝、树叶和树皮了。他的滚动速度越来越慢,最后停下来。他被厚厚的树枝、树叶的残渣裹住了,像在一个巨大的雪团中间。身体横着,站不起来。
七虎感觉真的饿啦!累啦!
软软的团裹着,虽然那些坚硬让他有些不舒服,但是比起去挣脱这种束缚来说,他宁愿呆在里面,像一只蚕蛹。
无忧无虑,安静地呆着。
什么是生?什么是死?如果死能够让他安静下来,他是高兴的。
在这个雪球里,七虎感觉到婴儿般的温暖和舒适。他开始忘记即将面对的危险,而是开始回忆自己的过去,自己的短暂人生。在他不长的人生阶段,经历可谓跌宕起伏。
在十岁之前,是微微酸酸的,甜蜜的,而十岁以后,则是苦涩而辣辣的。十岁是个分界线。
过去是生活在父母的羽翼之下,被细心地呵护着。他姓王,叫王七虎。父亲是机械制造公司的高级工程师,母亲是一位护士。
他的生活中只有甜蜜,从来没有想过苦、涩、酸和辣。坐在教室里,听老师讲那些似乎永远也用不上的东西,然后填写一些莫名其妙的纸张。日子总是阳光灿烂,笑脸就像皮球落水,浮在表面。
那一年,七虎已经读小学五年级了。他比别的孩子更早去接触书本和知识。对于学习,他有一种本能的力量,在不经意之间记住书上写的文字。
突然一夜,改变发生了。
他和父母坐在一辆汽车上,迎面开来的一辆大货车。货车上没有贴上恐怖的标记,也没有一个骷髅头。但是,灾难就那么来临了。
爆炸。惊恐的爆炸,瞬间就是火光冲天。将他们坐的车炸上了天。他被父母紧紧地抱着,保护着,用他们的肉体。护着他。只是一瞬,他就晕过去了。最后那一刻的感觉,像烙一样烙在他的心上。等他醒来,他已经躺在一张洁白的床上。
从在医院那一天开始,他就没再见过自己的父母。所有的人都避免谈及这个话题。敏感的七虎已经明白了一切,他除了接受,还能怎么办?
他所受的伤并不严重,没多久就出院了。他的父母都是独生子女,政府做主让他住到父亲的堂哥那里。
在堂叔叔家里,尽管这一家人对他都很好,不缺吃的,也不缺穿的,脸上也很少冰冷和阴沉,言语也不僵硬和棍棒的打击,但他已经很难感觉到温暖了。
过了三个月,叔叔带着他去把父母名下的房产转了,但没有转到他的名字下,而是叔叔的名字。叔叔故意藏躲着,还是被他发现了。
七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觉得很憋闷。那天晚上,趁家里的人都睡了,他悄悄起床,在街上走。缓慢地在灯光昏黄的街上走,凉凉的夜风吹着他的身体。
在遭受过大的变故以后,对生活里的很多侮辱、不公、欺骗都能够接受。七虎转身准备回去时,突然从黑暗中兜头套过来一个口袋,然后就被捆着扛着走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被丢在一个污黑的小房间里。那是一个黑煤窑。主人是唯利是图的人,为了钱,什么坏事都干。不仅是他一个孩子,还有很多。到了这里,他失去了自由。他跟着一群差不多大小的孩子,像机器一样干活。
他从来没干过什么重的体力活。那是一个煤窑,里面大多都是他这样的孩子和一些智商有问题的人。七虎知道那是一个狼窟,捉他来的人都是一些长着野兽心的人。
经历过一次突然,心已经在开水里煮过一次,七虎的性格也就变得坚韧了。他默默地任人驱使着,不断透支着身体的潜能,在劳累的工作中坚持着活下来。
最初那几天,累得他浑身都痛,就像身上的肌肉和骨头都变成了零散的一块一块。只要躺下去,他就不愿意再起来。在鞭子和棍棒的帮助下,他还得无休止地去干那些工作。
命运总是跟他开着玩笑。
在那个地方,身边的人不停地消失。他有幸还存在着。至于还能存在多久,他自己心里也是没有数的。后来好歹逃出去了,从煤窑里。
在他的身侧,一个鲜活的生命瞬间就消失了。
但是社会没有给他提供安全的空间,他像一个流浪汉一样生活着,在城市和乡村寻找着生的可能。对于他来说,饥饿就像一只咬着他的狗,随时都把他当成骨头来啃。
生活里再也见不到一丝甜了,只有无尽的苦涩。
如果靠当流浪汉能够活下去也可以。在他还没想好该怎么走余下道路的时候,他又被莫名其妙地裹挟进一个恐怖山洞。
生活总是被莫名其妙的事所改变。
他的命是坚硬的。
也许他已经死过了。因为死是什么样,他并不知道。生的反面是死,那么死的反面就是生。在旋转之中,生和死,不是急促而连续地变化着吗?
这些疼痛和难熬的感觉,总是难以摆脱。他不是怕死,也不会畏生,只不想自己的感觉里总是填塞着苦涩和伤痛,必须咬着牙不断坚持下去。
肚子那里的感觉还是不好受,至少身体已经安静了,他的四肢伸展在树枝和树叶里。这些碎成细小碎屑的东西缠着他,浓重的湿气和窒息也扼住了他的鼻息。
树枝树叶的缠,相比起白蟒那腥臭无比的缠,好了不知道多少倍。缠着他的力度不会增强。他虽然没有动,那些树叶和树枝正在慢慢从他的身上散开。
原以为躺下会得到安静。树枝比较硬,有些地方戳着身体,有些难受。
逃脱了白蟒的追击,最初的感觉很奇妙。过一会,现实慢慢侵进身体,不舒服的感觉也漫上来。没想到依然没有得到期望中的安静。
伤痛和难受的感觉,像蟒蛇一样缠上了他。他被搅扰着,折磨着,反复地重复着,一点不得安生。
他的手动了动,脚蹬了几下。手脚的动作还是能够接受大脑的指挥,他手和脚的动作加快了,把掩在自己身上的碎屑扒拉开。
树枝和树叶,黏得不紧,像鱼的鳞片。手动作的时候,有点像杀鱼时刀的挥动。他喘着粗气,脸色微红,身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从自己的身上,胡乱而急促地扒着树枝和树叶。
调整了一会,他的呼吸变得很快了,手脚的动作也很快。缠着自己的东西越来越少,身体变得轻了很多。当他将身上的碎屑扒完,身子猛地站起来,像刚从水里爬上来的狗一样,身子晃动着,将那些碎屑杂物甩掉。
“啊——”
刚挣脱出来,七虎对面有一个尖利而惊恐的声音,吓得七虎愣愣的。
七虎眼前还遮挡着一些树叶的碎屑,造成他的视线不是很好。他看不清声音来自什么人。他用手在眼前快速地拂动几下,终于把粘在自己眼睫毛上的碎屑弄掉了,他看到一个掩着嘴,睁大眼睛的女孩子。
女孩子穿着淡白色的衣服,下面是黑色的裙子,有点像是学校的学生。但是她的头发梳拢来,扎成一个高高的髻,把雪白的脖子露出来。她的手里拿着一把紫檀色的宝剑匣,剑上垂着暗红色的缨络。这种装束很怪异,又有些像道姑的装扮。
“你,你……你是从蛋里……蛋里生出来……来……”
“蛋里?”七虎夸张地大口呼吸了几口,为自己的肺里填补了一些新鲜空气,“蛋里出来的?用你的剑劈的吗?如果是那样的话,我是哪吒三太子吗?”
“你踩一个风火轮,然后再拿一把红缨枪,就完美了。”
“风火轮?红缨枪?”七虎耸耸自己的肩,“这两样我都没有。我只有一双铁拳。”
七虎将自己的拳头捏起,举起来,有些炫耀的感觉。拳头慢慢在胀大,身体里各处的血液都积聚到拳头处来了。七虎有些得意的感觉,不一会拳头就有小皮球那么大了。他晃了晃自己的拳头,很想往前猛击一下,在女孩子面前表现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