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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思嘉的病渐渐有些好转,她想回到塔拉去疗养。一个月以后,瑞德把她送上琼斯博罗的火车。那时她身体还没完全恢复,憔悴而消瘦。韦德和爱拉也跟去了,他们默默地看着母亲那张安静而苍白的脸,默默靠着百里茜。这时,连这小孩子也感觉到了,母亲和继父之间冷淡而不合情理的气氛中有着某种可怕的东西。

思嘉显然虚弱,但还是决定回塔拉去。她觉得如果继续在亚特兰大待下去,终有一天会闷死的。因为她的心整天被关在有关她当前处境的种种无益的思维圈子中无法摆脱,厌恶透了。她身体不好,精神上又疲惫不堪,像个在梦魇中迷惘得不知去向的孩子。

正如她曾经在入侵的敌军面前逃离亚特兰大那样,她现在又在逃开他,并尽力把当前的烦恼抛出脑后,并且使用了以前那种自卫的办法:“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否则我会受不了的。明天到了塔拉再说吧。明天又是新的开始。”仿佛只要回到了家乡那宁静的棉花地里,她的一切烦恼便会消逝,她就能够将那些凌乱的破碎的思想转化为可以享用的东西了。

瑞德望着火车出站,直到看不见了;他脸上满是一片苦苦思索的表情,没有一丝欢送的感觉。他叹了口气,自己跨上马背沿着艾维街向媚兰家跑去。

那是个温暖的早晨,媚兰坐在葡萄藤遮荫的走廊上,身边的缝补篮里堆满了袜子。她看见瑞德下了马后,把缰绳扔给路边的黑人孩子,心里一阵惊慌,不知如何是好。自从那可怕的一天——思嘉病成那样,而他又喝得烂醉以来,她一直没有单独跟他见过面。媚兰甚至不愿意去想“醉酒”这个词。在思嘉康复期间她只同他说过几句话,她发现在这些场合她很不自在地接触他的眼光。不过他在那时候却像往常那样从容,从没用言语眼色显露过他们之间的不寻常。艾希礼曾经告诉过她,男人往往记不起酒醉后说过的话和做过的事,所以媚兰衷心乞求巴特勒船长忘记那天的事。她宁愿死也不愿他还记得那天晚上的倾诉。他沿着便道走过来,她感到十分尴尬,心怦怦直跳,脸也红了。

不过,也许他只是来问问小博能不能白天跟邦妮一起玩。他总不会无聊到跑来对她那天的行为表示谢意吧!

她站起身来迎接他,吃惊地发现,这么魁梧的一个男人走起路来竟如此轻捷。

“思嘉走了?”

“走了。塔拉对她更好。”他微笑说:“有时候我觉得她就像安泰那样,一接触大地母亲便变得更强壮。叫思嘉离开她所爱的那片红土地太久,那实在是不可能的。那些茂密的棉花比米德大夫的滋补药品更有效呢。”

“你要不要坐坐?”媚兰说,两只手仍在微微颤抖。他身材那么高大魁梧,而特别魁伟的男人总是叫她惴惴不安,他们好像在放射一种力量和旺盛的生机,使她感到自己比原来更瘦弱。他显得那么黝黑刚强,肩膀上那两堆笨重的肌肉把白色亚麻布上衣撑的很紧,她看着都胆寒。这样强壮而粗野的男人,她竟然亲眼看见他安静地伏在脚边,现在看来似乎是不可思议的。而且,她那时还抱着那个满头黑发的脑袋在膝上!

“唔,天哪!”她想起来就尴尬,不觉脸又红起来了。

“媚兰小姐,”他轻轻地说:“我使你不安了?你是不是宁愿我走开?坦白说。”“唔,他还记得!”她心想:“他还不知道我多么不好意思呢!”她垦求似的望着他,但突然她的尴尬和惊惶都消失了。他的眼光是那么宁静温和,显得那么通情达理,以致她惊讶自己怎么竟会那样愚蠢发慌。他的面容疲倦,而且她觉出还很有点悲伤的味道呢。她居然以为他那么缺乏教养,重提大家都尽力忘记的事!

“可怜的人,为了思嘉如此难过。”她暗暗想,一面强装笑脸来对他说:“你请坐,巴特勒船长。”他沉重地坐下来,看着她重新拿起缝补的东西。

“媚兰小姐,我特来请求你帮忙,”他撇着嘴角微微一笑:“在一个骗局里请帮我一个忙,而且这个骗局你可能有些害怕。”“一个——骗局?”“是啊!说真的,我是来跟你生意的。”“唔,天哪。那你最好去找威尔克斯先生,我对生意经一无所知。我没有思嘉那样精明。”“我是怕思嘉太精明了,反而对她自己不好,”他说:“所以我才要跟你谈这件事。你知道她病得很厉害。她从塔拉回来以后,就要忙那家店铺和几个厂子的,因此我恨不得某个晚上把他们给炸掉才好。我非常担心她的身体,媚兰小姐。”“是的,她太操劳了。你一定得让她放手,好关心一下自己的身体。”他笑着点头。

“你知道她很顽固。我从没跟她争吵过。她就像个任性的孩子。她只肯让我帮助她——其他人不行。我曾经劝说她卖掉那几个厂子里的股份,但是她不乐意。因此,我才来跟你商量。我知道思嘉只愿意把那几个厂里的股份卖给威尔克斯先生,其他人不行,所以我要威尔克斯先生买过来。”“唔,我的天!倒是可以,不过——”媚兰突然停住,咬着嘴唇不说了。一个上等人怎么能对一个局外人谈金钱呢。也不知为什么,无论艾希礼从锯木厂挣了多少,他们好像总是不够用。她不知道钱都用到哪去了。艾希礼给她的钱是足够家用的,可是一旦有特殊开支就显得紧张了。当然,她的医药费花去不少,还有艾希礼从纽约订购的书籍和家具。另外,还要给那些住宿在她家地下室里的流浪儿提供食物。

况且艾希礼这个人很讲义气,凡是曾经参加过联盟军的人只要向他借钱,他从不拒绝。而且——“媚兰小姐,我想借你们一笔钱。”瑞德说。这是媚兰小姐做梦也想不到的,她感动地说:

“这样很好,不过我们可能永远也还不清呢。”“我不要你们还。别生我的气啊,媚兰小姐!请听我把话说完。我只是想让思嘉不用每天辛辛苦苦,赶车到厂里去,这就够了。那家店铺足够她忙,也够她开心的了……难道你还不明白吗?”“唔,明白……”媚兰迟疑地说。

“你要给你孩子买匹小马,还要让他将来上大学,到哈佛去,去欧洲旅游?”“唔,当然了!”媚兰喊道,她总是这样,一提起小博就很高兴。“我要让他拥有一切,不过——在眼前人人都这么困难的时候——”“总有一天威尔克斯先生会赚起一大笔钱的,”瑞德说:“我很希望看到小博具备那些优越条件呢。”“唔,巴特勒船长,你这人真狡猾!”她微笑着大声说。

“你是在利用一个母亲的自豪感!我现在把你看透了。我不希望这样,”瑞德说,他眼睛里第一次散发出光芒:“我现在问你,你究竟要不要我借给你这笔钱?”“可是,这个骗局如何搞起呢?”“我们要合伙同谋,骗过思嘉和威尔克斯先生。”“啊,我的天!我不能这样!”“如果思嘉知道了我在欺骗她,哪怕是为她好——那,你是知道她的!另外我还担心威尔克斯先生会拒绝我提供给他的任何贷款。所以他们两个都不能知道这笔钱的来源。”“唔,可是我保证威尔克斯先生不会拒绝,即便明白真相。为了爱护思嘉也会接受的。”“是的,我也相信他很爱她。”瑞德真诚地说:“不过他还是要拒绝。你知道威尔克斯家的人很傲慢!”“啊,我的天!”媚兰痛苦地喊道:“我说真的,巴特勒船长,我决不能欺骗我的丈夫。”“即使是为了帮助思嘉也不行吗?”瑞德显得很伤心。“可她很爱你!”媚兰眼睛里闪耀着泪花。

“你知道,我为了她可以做任何事情。我永远永远也报答不了。你知道的。”“是的,”他坦率地说:“我知道她为你做的。那你可以告诉威尔克斯先生,说这笔钱是某一位亲属遗留给你的?”“唔,巴特勒船长,没有亲属留下给孩子的遗产呢!”“那么,要是我通过邮局把钱寄给威尔克斯先生并且不让他知道是谁寄的,你愿不愿意用这笔钱去买那几个木厂,而不至——嗯,随便用在那些贫困的退伍军人身上呢?”起初她对他最后两句话很气愤,仿佛那是在批评他,可是看见他满怀理解的笑容,也就回报他以微笑了。

“我非常愿意。”

“那我们就这样决定了!让我们严守这个秘密好吗?”“可我从没对我丈夫保守过什么秘密呀!”“我深信这一点,媚兰小姐。”她望着他,觉得她从来都很了解他,而许多人全都错了。人们说过他残忍,爱作弄人,没有礼貌,甚至还不诚实,完全是误会。尽管有不少人现在承认他们以前错了。好啊!她开始知道他是个好人。她从没受到过他特别的待遇,只有和善的态度,周全的考虑,绝对的尊敬,以及深深的理解啊!况且,他那么挚爱思嘉!

媚兰想,他以这种妥善转折的办法来卸掉思嘉肩上的负担,这是多么可敬行为啊!

在一时感动之下,她说:“思嘉有一个对她这么好的丈夫,真是幸运啊!”“你这样想吗?我怕她不会同意,若是她知道的话。而且,我也要对你好,媚兰小姐。我现在要给予你比给思嘉更多呢。”“我?”她莫名其妙地问:“唔,是给小博的吧?”他拿起帽子,默默地站了一会儿,俯视着媚兰真诚的脸,额上卡着长长的v形发卡,两只黑眼睛满是纯真。这样一张出尘脱俗的脸,说明她是从不设防的。

“不,不是小博。我想给你一种比小博更重要的东西,不知你能否想像。”“不,我想像不出,”她又一次疑惑了:“这世界上再没有比小博更珍贵的东西了,除了艾——除了威尔克斯先生。”瑞德一声不响地俯视着她,看上去很平静。

“你还想看我,这实是在太好了,巴特勒船长,不过说真的,我已经很幸运。我拥有世界上任何女人所想要的一切呢。”“那就好了,”瑞德说,突然深沉下来:“我很想看到你一直拥有它们。”

思嘉从塔拉回来时,她脸上的病容基本消失,面颊丰满而红润,那双绿眼睛也重新活泼明亮起来。瑞德带着邦妮在火车站接她,还有韦德和爱拉,这时她放声地笑着,感到很开心,而这是几个星期以来的第一次呢。瑞德的帽沿上插着两根抖动的火鸡毛,邦妮身上的长袍已撕破了好几处,脸颊上画有两条青紫色的对角线,鬈发里插着一根半长的孔雀翎毛。他们显然正在玩一场印第安人的游戏,正好接站的时间到了便中途停止,因此瑞德脸上还有一种无奈的表情,而嬷嬷则显得又沮丧又生气,责怪邦妮不肯换衣服就来接自己的母亲了。

“好一个肮脏破烂的流浪儿!”思嘉连气带笑地说,一面亲吻孩子,一面转过脸去让瑞德吻她。车站上人太多了,否则她决不让他来。虽然她对邦妮的模样觉得不好意思,可还是注意到了,群众中几乎人人都在微笑着看着父女俩的装束,毫无讥讽之意,是出于真诚的乐趣和好感。人人都知道瑞德完全被她的小女儿征服了,这一点正是亚特兰大人最感兴趣和极力赞赏的。瑞德对孩子的溺爱已经远近闻名,他在公众舆论中的地位也恢复了。

在回家的路上,思嘉滔滔不绝地谈着县里的消息。天气又热又干,也恢复了往日的景象,你差不多可以听得见它在往上蹦呢。可是威尔说,今年秋天棉价会下落。苏伦又要生孩子了——她对这一点详加解释,但不让孩子们听懂——爱拉很勇敢地咬了苏伦的大女儿一口。不过,思嘉指出,那也是小苏西活该的,她跟她母亲一样。可是苏伦发火了,结果像过去那样,她和思嘉大吵了一架。韦德一个人打死了一条水蛇。塔泉顿家的兰达和卡米拉在学校教书,这不是开玩笑吗?他们家连“猫”字也写不出呢!贝特西·塔尔顿嫁给了一个从洛无乔伊来的独臂的胖男人。他们和赫蒂、吉姆一起在费尔希尔种棉花。塔尔顿太太养了一匹母马和一只马驹,像当了百万富翁似的高兴。卡尔弗特家的老房子住了黑人!他们成群结队俨然成为那里的主人了!他们是在拍卖会上买下那屋子的,不过它们已经歪歪斜斜了,让人看着就害怕。谁也不知道凯瑟琳和她那不中用的丈夫去哪了。而亚历克斯正准备跟他兄弟的寡妇萨莉结婚!想想看,他们在同一所房子里住了这么久!自从老姑娘和少姑娘去世以后,人们就开始有闲话了,所以大家都说这是现成的婚事。这件事简直使迪米蒂·芒罗伤心死了,不过她也是活该。本来早能够找到别的男人,何苦等待亚历克斯攒够了钱再来娶她呢?

思嘉谈得很起劲,不过还有许多想起来就让她伤心的事情没提。她和威尔赶着车到县里跑了个遍,也不想去回忆何时这成千上万英亩肥沃的田地才会都种着茂密的棉花。如今,一个个农场已荒废成林地了,同时那些寂无人烟的废墟和原来种植棉花的地里也长满了小小的橡树和松树以及大片大片的扫帚草。只有百分之一的耕地还在种植。他们的马车就像是在荒野中穿行似的。

“这个地区要恢复也得50年以后了,”威尔克斯曾经说过:“你我二人的努力,使塔拉成为县里最好的一个农场,然而也不过是有两头骡子的农场,而不是大的垦植场;其次是方丹家,再其次才是塔尔顿家。他们赚不了太多钱,仅够维持下去,而且也有这个勇气。不过其余的大部分人家,其余的农场就——”不,思嘉不想去回想县里的荒凉。与亚特兰大这繁华的场面对比,想起来就更叫人伤心了。

“这里有什么事情吗?”她回到家里,在前院走廊上坐下来,便开始询问。她一路上滔滔不绝,生怕静下来。从她在楼梯上跌倒那天开始,她还没有跟瑞德单独说过话,而且现在也不愿同他单独在一起。她不知道他如何看她。在她养病的那个艰苦时期,他是极其温和的,只是那温和略显陌生了。那时他总是预先想到她需要什么,设法使孩子不打扰她,并替她照管店铺和工厂。可是他从没说过:“我很抱歉”这类的话。唔,也许他并不歉疚。也许他仍然觉得那个没有出生的孩子不是他的呢。她不知道那副温柔的黑面孔下面心里到底想的什么呢?不过依然表现了一种要谦恭有礼的态度,他们结婚以来这还是第一次,也很希望就那样生活下去,仿佛他们之间从没发生不高兴的事,她闷闷不乐地想。唔,如果他要的就是这个,她也可以干她自己的嘛。

“一切都好吧?”她反复问:“店铺要的新瓦运来了吗?骡子换了吗?看在上帝面上,瑞德,请把你帽子的羽毛拿下来吧。你这样太傻,你要是忘记拿掉,就很可能戴着它们上街了。”“不。”邦妮说,把父亲的帽子拿过来,好像要保护它一样。

“这里一切都很好啊,”瑞德回答说:“邦妮跟我过得很开心,不过自从你走了以后她的头发一直就没梳过呢。别去啃那些羽毛,宝贝,它们很脏呀。瓦已经准备好了,骡子物有所值。但是至于新闻没有。一切都沉闷得很。”接着,好像才想起似的,他又补充说:“昨晚那位可敬的艾希礼到这边来了。他想知道我是否认为你会把锯木厂和占有的股份卖给他。”思嘉正坐在摇椅上摇晃,手里挥动着一把火鸡毛扇子,听了这话立即停住了。因为她知道艾希礼没有钱。

“卖给他?艾希礼哪来的钱呀?他们家向来是一个子儿也不多的。他赚多少,媚兰就花多少。”

瑞德耸了耸肩:“我一直还以为她是很节俭的呢,不过我并不比你了解威尔克斯家的底细呢。”这是有刺儿的话,看来瑞德还是那个老脾气,所以思嘉有点生气了。

“你走开吧,亲爱的,”她对邦妮说:“我要跟爸爸谈谈。”“不,”邦妮坚决地说,同时爬到瑞德的膝头上。

思嘉皱了皱眉头,邦妮也回敬她一个怒容,她的气势与杰拉尔德·奥哈拉一模一样,思嘉忍不住笑了。

“让她留下吧,”瑞德惬意地说:“至于钱是从哪里来,好像是他在罗克艾兰护理过的一个出天花的人寄来的。这使我恢复了人性的信念,知恩必报的人还是有的。”“那个人是谁?我们认识吗?”“信上没有署名,是从华盛顿寄来的。艾希礼也不知道寄钱的人是谁。不过艾希礼的无私已经举世闻名,他做了那么多的好事,不可能全记得。”思嘉若不是对艾希礼的意外收获感到欣慰,她本来是会接受瑞德的挑战的,虽然在塔拉时她曾决心再也不容许自己跟瑞德发生有关艾希礼的争吵了。在这件事情上她的立场并不清楚,因此在她完全弄清楚究竟要站在他们哪一方面之前,她不发表任何意见。

“他想把我的股份买过去?”

“对了。不过我会告诉他你是不会卖的。”“我倒宁愿你让我自己来处理自己的事情。”“可是,我知道你不会情愿放弃那两个厂子。我对他说,他跟我一样清楚,如果你把股份卖给了他,就不能再叫他去管好自己的事了。”“你怎么能在他面前这样说我呢?”“怎么不呢?这是真的,是不是?我相信他完全同意,不过,当然,他这个人太客气了,是不会直接这样说的。”“你胡说!我愿意卖给他。”思嘉愤愤地说明。

直到这时,她从来没有卖掉那两个厂子的念头。她有好多理由保留它们,经济价值只是可以忽略的一个。前几年她完全可以把它们卖到很高的价钱,但是她拒绝了。这两个锯木厂是她的成就的证据,而她的成就是在万分艰难情况下获得的,因此她心安理得地感到骄傲。最重要的是,它们是和艾希礼联系的惟一途径,她决不能为任何理由卖掉。如果它们脱离了她的控制,那就意味着她很难再见到艾希礼了。但她希望和艾希礼独处。她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整天都考虑他对她的感情,思忖着自从媚兰举行宴会的那个令人不忍回想的晚上以来,他深沉的爱是不是在羞辱中消逝了。而在工作时她能找到许多看似适当的机会跟他交谈,并且不让人们觉得她是在追求他。而且,一旦有时间,她相信她能够重新拥有原来的位置。可是,她如果卖掉这两家厂子——不,她不想卖,可她一想到瑞德已经那么真实而坦率地把自己暴露在艾希礼面前,于是立即下了决心。艾希礼理应得到那两个厂子,而且价格应当很低,让他明白她是多么慷慨大方。

“我愿意卖!”她又一次愤愤地嚷道,“现在,你觉得如何?”瑞德眼睛里稍稍流露出洋洋得意的神色,同时弯腰给邦妮系鞋带。

“我想你一定会后悔的。”他貌似郑重地说。

实际上她已经在后悔刚才太轻率太性急了。如果不是对瑞德而是别人,她可以厚着脸皮收回来。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这样脱口而出?她愤怒地看看瑞德,只见他正用往常那种老猫守着耗子洞的锐利的眼光望着她。看见她的怒容,他突然哈哈大笑。思嘉隐约地感觉到是瑞德给她设的圈套。

“你跟这件事有没有关系呢?”她冷不防地问。

“我?”他竖起眉头佯作吃惊地反问:“你应当比我更清楚嘛。我这个人只要能够避免是从来不随便到处行好的。”那天晚上她把两家锯木厂里面所占的全部股份卖给了艾希礼。因为艾希礼的高价购买,她没有任何损失。

她签完合同,便与厂子彻底无关了。接着,媚兰递给艾希礼和瑞德每人一小杯葡萄酒,庆祝这笔交易。思嘉若有所失的像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那两家锯木厂是她心爱的宝贝,她的骄傲,是她用双手劳动换来的结果。她是以一个小小的锯木厂惨淡经营起家的。那时亚特兰大刚刚挣扎着从废墟中站起来,面对穷困,北方佬的没收政策又隐约出现,在所有这些艰苦的条件下,她拼命奋斗,苦心筹划,将两个厂子经营并发展起来。如今亚特兰大已一改往日的面貌,出现好多新建筑,外地人每天成批地涌进城来,而她有了两家很不错的锯木厂,两个木料厂,十多支骡队,还有一批罪犯劳工廉价地供她役使。这时候向它们告别,如同关上了她心里的一扇小窗,尽管这个窗子的风景并不一定美丽,但想来依然留意,满足。

她创办了它,却不得不卖掉它,她最不安的是如果没有她经营,艾希礼便会失去这一切。不懂经营轻重利弊的艾希礼信任所有人。可现在她再不能给他出主意想办法了——因为瑞德已经告诉他,说她就是爱指挥别人,难道自己往后还要乱指挥吗?

“啊,该死的瑞德!”她暗暗骂道,经过观察,他更加认定他就是那个幕后策划人。至于策划的原因和过程,他不了解。他正在与艾希礼谈话,思嘉警觉起来。

“我想你会马上把那些犯人打发回去吧?”瑞德说。

把犯人打发回去?为什么要打发他们走啊!瑞德明白厂子的大部分利润源于这些廉价犯人的劳动。他怎么能肯定这就是艾希礼今后的措施呢?他一定清楚艾希礼有什么打算了。

“是的,他们将立即回去。”艾希礼回答说,他显然在回避思嘉惊惶失色的眼光。

“你是不是疯了?”她大声嚷道:“这会失去合同的那一大笔钱,况且你要到哪里去雇佣工人呢?”“我要用自由黑人。”艾希礼说。

“自由黑人!简直是胡扯!你根本不知道他们的待遇情况,还会惹得北方佬盯着你,看你是不是每天给他们吃三顿鸡肉,是不是给他们盖鸭绒被子睡觉。如果你控制不住在一个懒黑鬼身上打两下,催他动作快一点,你就会听到北方佬大嚷大叫,闹翻了天,结果你得在监狱里蹲一辈子。你要知道,只有犯人才是……”媚兰低头瞧着自己的衣襟里绞扭着的那两只手。艾希礼看上去很生气,但毫无让步的意思。他不吱声了,接着跟瑞德互相看了一眼,似乎得到了理解,思嘉读懂了这些。

“我不用犯人,思嘉。”他心平气和地说。

“那好吧,先生!”她气冲冲地说:“可是为什么?你怕别人用同跟我一样的方式议论你吗?”抬起头来。

“我认定我是对的就不怕别人非议。但我的解确认为使用犯人是不正当的。”“但是为什么……”“我从不强制人劳动为我赚钱!”“可你以前也奴隶过别人!”“可他们并不痛苦。而且,如果不是战争已经把他们解放了,我本来就打算父亲死后给他们自由的。可是这件事却不同,思嘉。也许你不清楚,可我是清楚的。这种制度存在的弊端太多了。我知道得很清楚,约翰尼·加勒格尔在他的工棚里至少杀了一个人。据他说,那个人是想逃跑才被杀的,可是我从别处听到的却并非如此。我还知道,他逼迫那些病重的人去干活,这是很不人道的,我从不相信用别人的痛苦换来的钱能带来幸福的。”“天哪!你的意思是——要仁慈,艾希礼,你是不是把华莱士神父关于肮脏钱的那番吼叫都吞到肚里去了?”“我用不着去隐藏,在他宣讲之前我已经认定了。”“这么说在你看来我的钱也是脏钱了?”思嘉嚷着,她开始发火了:“因为我使用犯人,还拥有一家酒馆的产权,而且……”她忽然停顿下来,威尔克斯夫妇都觉得有点不大合适,瑞德却咧嘴嘻嘻笑着。思嘉心里骂道:这个人真该死,他一定以为我又要插手别人的事了,可能艾希礼也这样想呢。我恨不得敲烂他们的头!她压抑着,努力装得很平静,但是装得不怎么像。最后,她生气而又无奈的说:

“事实上,这并不是我的过失。”

“思嘉,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只是我们看法不同,适合你的东西不一定适合我。”听了这话,思嘉突然急切地希望瑞德和媚兰远在天涯海角,好让她能够大声喊出:“我愿意用和你一样的目光看待事物!请你说出你的意思,让我心里清楚并且学你那样做啊!”在场的媚兰对此种场面感到很害怕,而瑞德却在懒洋洋地半咧着嘴笑她,她只能尽可能冷静并且容忍他,说:“我明白这是你的私事,根本不用告诉我。不过,我对你的态度和刚才的言语还是不理解。”

“思嘉,我的初衷并不是想得罪你。你一定得理解我,原谅我。我也没有指责你的意思。我只是说,用某些手段弄到的钱是很少能带来幸福的。”

“但是你错了!”她不能自已的喊道。”你知道我的钱是怎么得来的。你知道我挣到的这些钱之前是什么样的处境呀!你还记得那年冬天在塔拉,天气那么冷,我们只好剪下地毯来做毡鞋,我们吃不饱,并且经常烦恼小博和韦德未来的教育。你记得……”“我记得,”艾希礼厌烦地说,“不过我宁愿忘掉。”“那么我们当时过的都并不愉快?可现在你瞧瞧我们!你有了一个美满的家庭和一个美好的未来,而且,没有谁比我们的屋子更好,衣服更漂亮,马匹更出色!同时我的孩子们也应有尽有。那么,我们办这许多事的钱是从树上掉下来的吗?不,先生!犯人和酒馆租金和……”“请不要忘记你还杀过一个北方佬,”瑞德轻轻地说:“他确实给你起家的本钱呢。”思嘉猛地转向他,咒骂的话已冲到了嘴边。这时瑞德又接着说:“那笔钱还给了你这么好的幸福,不是吗?”他用恶狠狠却又甜蜜的口吻说。

思嘉一下子没话了,眼睛迅速转向其他两个人,仿佛向他们求援。媚兰都快哭了,艾希礼也突然变色,准备打退堂鼓,只有瑞德仍然拈着雪茄,不动声色,很有兴趣地端详着她,她大声喊起来:“那当然喽,它确实使我很快活!”可是,不知为什么,她说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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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21世纪的一个女孩,即将步入社会,却一朝穿越成了国公府的大小姐,其实也并不错,没有娘,没关系,她不在意,前世母亲在她很小时便得病去世,她对没有母亲的生活,应付的悠然;不见面的爹?没关系,从小自己在外面念书,除了钱,没有任何地方用到父亲,所以,这个也不考虑。但是自己却多了一个哥哥和一个庶妹,当然,还有人见人恨的……姨娘!不过没关系!人善被人欺,人善被人骑!所以自己变得强大,是最基本的一项生存要务,就让自己先抱个“大人物”乐呵乐呵!
  • 第二罪恶

    第二罪恶

    叶千寻脱离国际罪犯的生涯,回国当了刑警。本想过回普通人生活的他,查案时却屡遭诡异情况,不得不成为修行界的一名执法者。自此,各种修行界罪犯层出不穷,和尚、道士、巫术、蛊术、出马仙、鬼修。。。。。。而叶千寻自己,也身陷阴谋之中。从科技文明下的罪犯圈,混到了修行界的执法圈,叶千寻带领包括两个美女,一个和尚的行动组,成为最不守规矩的执法者。修行界的执法圈头疼,修行界的罪犯圈也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