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拉仍然留在西科尔斯卡寄宿女子学校,穿着蓝色女学生制服,而玛丽娅则转到布罗妮娅刚毕业的公立高中读书,穿上规定的粟色女生制服。本来玛丽娅不愿意转到公立中学读书,而愿意留在西科尔斯卡校长的私立寄宿学校里继续学习,因为不管怎么说,在私立学校总还可以用波兰语说话,也可以不声张地讲述真实的波兰历史;而公立高中则完全强制执行俄罗斯当局的奴化教育,不准讲波兰话,不准讲真实的历史。谎言代替了真理,邪恶伪装成善良。还有那些对波兰学生很不友好的老师,简直是把学生当做敌人看待,在这种学校里读书,真像服苦役一般让人难以忍受。但是,玛丽娅并不甘心只受一点中等教育,这就必须要有一张文凭,而私立学校是没有资格颁发有效文凭的。海拉不同,她的志向是搞音乐,因此用不着捞什么文凭,她仍然可以穿着美丽的蓝色制服像安琪儿一样飞去飞来。
玛丽娅不得不离开读了8年的寄宿学校,那份离别之情让她十分难受。一想起公立中学的种种可恶之处,她更是依依不舍。离开学校那天,西科尔斯卡校长特地把玛丽娅召到校长办公室,对她叮咛道:
“玛丽娅,千万不要忘记我说过的话:要忍耐,要老老实实地忍耐,能忍耐才会有最后的成功……千万不要忘记,听见了吗?”
西科尔斯卡校长深知,玛丽娅是一个难得的天才学生,她也深知天才往往惟有在自由的环境里才能自在地呼吸,一般人能忍受的屈辱常常不能为天才所忍受。玛丽娅在她眼皮下读了8年书,她相信这是一个前程无量的女孩子,但在黑暗的波兰,这个天才会夭折吗?啊,有过哥白尼和肖邦的波兰,你何时才能让全世界的人再为你骄傲的儿女而震惊呢……
玛丽娅已经14岁了,懂得启蒙恩师凝重而苦涩的期盼。她郑重地对校长说:
“西科尔斯卡老师,您放心,我会永远记住您的话的!”
到了公立高中以后,玛丽娅的功课总是全班第一,没有任何功课使她感到困难,班上有许多俄国、德国、波兰和犹太血统的学生,大家都对她的成绩表示由衷钦佩。但学校教师和管理人员对波兰学生的敌视态度,也使玛丽娅切身痛苦地感受到了。一位叫迈耶小姐的德国女人,是她们的教导主任,对玛丽娅特别看不顺眼。这位教导主任身材矮小,比玛丽娅要矮一个头,她最大的本领是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到处转悠、盯梢、偷听,使波兰血统的学生们过着难以忍受的生活。
迈耶小姐只要一想到那个姓“斯可罗多夫斯卡”的高才生,就不由得火冒三丈,因为这个女孩子居然敢以轻蔑的一笑来顶回她的训斥。
生活像小溪一样潺潺向前流去,有时在一块突兀的岩石前撞击后,形成一股回流,在那儿漩上几圈,而后,突然醒悟似的向前奔忙,欢快地在阳光下跃动、欢叫。玛丽娅在公立高中也有许多让她高兴的时候,何况她也开始能以诗人和哲人的眼光来欣赏美丽的华沙了。
华沙素有“世界绿都”之称,它坐落于波兰中东部美丽的维斯瓦河西岸。
最吸引玛丽娅的还是华沙那许多著名的博物馆和纪念碑。尤其令她喜欢的是波兰科学院门前哥白尼的纪念碑。这座纪念碑是华沙市民在1830年捐款建造的。在碑座侧面写着:“献给尼古拉·哥白尼——你的同胞们”。哥白尼的雕像端坐在正方形的碑座上,一手拿着指南针,一手拿着地球仪,静静地思索着宇宙的奥秘。每当玛丽娅看见沉思中的哥白尼雕像时,她的心就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这位写过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不朽巨著《天体运行论》的科学巨人,是波兰人民的骄傲,是他把自然科学从神学中解放出来,是他奠定了近代天文学的基础……
有一处纪念碑,是玛丽娅和她的同学卡齐娅两个人最厌恶的,那是位于萨克斯宫前萨克斯广场的一座修得十分壮观的方尖碑,碑上刻着几个大字:“献给效忠于皇上的波兰人”,碑的四周有4个石狮子。这是沙皇题赠给那些出卖祖国的波兰奸细的。玛丽娅和卡齐娅上学时总要经过这个广场,她俩从不忘记在经过它时一定要向它吐两口唾沫。
有一次在上学时,她们俩谈起“密探”迈耶小姐,玛丽娅问卡齐娅:
“她穿一双不出声的软底鞋,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这不明摆着吗,干密探呗。当你与别人谈话时,她可以悄无声息地走近你们身边。这种人真让人恶心!”
“在老师中还不止一个像迈耶小姐那样的人,这些人哪儿是教书,好像只是来监视我们的!”
说着走着,走着说着,玛丽娅忽然握紧卡齐娅的手,说:
“糟了,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呀,瞧你急得那样……”
忽然卡齐娅也明白了。她们俩又急忙向萨克斯广场的尖碑跑去,把那口忘了吐出的唾沫一本正经地吐到碑上。
这种怨恨,在年龄刚走进花季的善良姑娘心中滋长,实在是一种悲剧。这种年龄应该是充满爱,宽容和希望的时期,是人生最纯洁、最快乐的时光,但她们却要在自己还不太成熟的感情中拿一部分出去学会怨恨,这是何等的不幸!
有一次,玛丽娅还因为表达这种怨恨受到了父亲的批评。那是1881年3月份的一天,那一天,俄国皇帝亚历山大二世在圣彼得堡被民意党人刺杀了。
玛丽娅和卡齐娅在学校得知这个消息后,高兴得情不自禁地拥抱起来,在课桌之间又蹦又跳,还跳到讲台上欢呼“万岁”。
正当她俩得意忘形之际,迈耶小姐突然走进教室。她愤怒地大声叫嚷:
“快给我停下来!你们俩,玛丽娅和卡齐娅!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是全俄罗斯人民哀痛的日子,而你们却在这里又跳又叫,像什么样子!给我说清楚,为什么高兴得又跳又叫?为什么?”
玛丽娅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迈耶小姐气势更凶了,不断地逼问:
“说呀,为什么?你,卡齐娅先说!”
玛丽娅知道卡齐娅胆小,便脱口而出:
“我们只是想跳一跳,脚有点发痒……难道不行吗?”
迈耶小姐非常严厉地对她俩说:
“伟大的全俄罗斯皇帝陛下去世之日,你们应该感到沉痛!脚痒?脚怎么恰好今天痒起来了?你们也不想一想,正是有了俄罗斯皇帝的恩泽,我们才能过上平稳、幸福的日子,不是吗?好了,我只讲这么多,你们也不必上课了,先回家去。我还要把这件事告诉你们的大人,让他们知道你们都干了些什么,然后再决定怎么处置你们。”
迈耶小姐说的最后一句话击中了玛丽娅的要害,使她的心因恐惧而疼痛。她难过地想起,父亲在七八年前,正是由于对俄罗斯奴化教育的不满被撤职,并给全家带来巨大的不幸,如果由于自己这次的行为,再为父亲和自己带来麻烦,那会让父亲多么为难和痛心啊!
回家后,玛丽娅怀着紧张而痛苦的心情等待父亲回家。当她终于看见父亲从外面走进家门时,立刻扑到父亲的怀里抽泣起来。
“爸爸,都是我不好……”
父亲难过而又慈祥地轻轻拍着小女儿的肩,好久没有做声。
等玛丽娅情绪平息之后,父亲让小女儿坐下,然后平静地对她说:
“玛丽娅,你放心,你没有被勒令退学,这事就算过去了。明天你还可以和卡齐娅一起去学校。不过要记住,不管是什么人,因为他的死而高兴得跳起来都有点过分。真正的波兰姑娘不会干那么轻率的事。另外,应该有高雅的举止、良好的教养,才能受到所有人的尊敬和爱戴,成为一位才学卓著的人,明白了吗?”
玛丽娅低下头说:“明白了,爸爸。”
阳光是七彩的,生活也是七彩的。玛丽娅的学校生活中也有许多欢乐的时光。年轻的数学老师格拉斯先生和讲授自然科学的老师罗萨尔斯基先生,他们都是波兰人,除了教书十分认真、吸引人以外,他们还常常讲一些含义隽永的话,让人揣摩好久才能大彻大悟。他们显然是爱国的波兰知识分子,在讲授自然科学和数学时,巧妙地让学生们知道波兰的历史和波兰优秀人物对人类的贡献。他们的讲课,给玛丽娅和卡齐娅带来了极大的满足和愉快。
学校的生活,对于有爱心的人来说,是甜美的、快活的,虽然时不时会有一些怨恨夹杂其中。
玛丽娅也逐渐感到学校生活对她仍然有很大的魅力。读公立中学后的第一次暑假,她是在农村度过的。从她在农村写给卡齐娅的信中,我们可以看到她对学校的情感。她在信中写道:
卡齐娅:
你知道……虽然有这一切,我还是喜欢这个中学的。也许你要讥笑我,但我仍然要说我喜欢它,甚至很喜欢它,现在我已经意识到这一点了。你千万不要以为我非有它不可,啊,不,一点也不……只是在我想到就要回到那里去的时候,并不觉得难过;想到还要在里面过两年,也不像我以前觉得那样可怕,那样痛苦,那样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