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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归尘之音(一)

世间有这样一种传说:

渤海之上,有三座仙岛,方丈、蓬莱、瀛洲。听闻这仙岛之上,住着一位仙人。他大慈大悲,普度众生;又赏罚分明,抑恶扬善。传说,只要有人能凭自己的力量,渡船到达仙岛,那仙人便会赐下神药,助他长生。

这一切只是人界传说,当不得真。

然而,渤海之上确实有一处神秘所在。它生于混沌之中,直至盘古开天之后方随浊气落入渤海之上。它并非是三座仙岛,而是三座奇峰险峻的仙山。而它们的名字,确实是方丈、蓬莱、瀛洲。它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海山圣域”。

这一切,他本来是不知道的。

了解这事情,是因为一个旷古烁今的大妖,寰琅!

他本是九州大陆一个荒城之中飘零无依孤寂百年的东西。是的,东西,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究竟算是什么。

十年前,在他飘荡的那座荒城之上,来了一个举止怪异的少年。他走路歪歪扭扭,好似醉酒一般。在见着他时,少年便双眼一亮,笑道:“嘿!怪哉!我走遍大千世界,还从没见过你这样的东西!你且跟着我,让我好生摆弄摆弄!”说完,不等他同意,少年便将他拎到了方丈仙山。

一路上,少年一直说个不停。这虽然令他难耐,却也让他知晓了很多事情,比如方才提到的海山圣境,比如少年名为寰琅,比如少年乃是混沌之中出生的大妖。

寰琅并没有直说自己是大妖。按着他的原话“生于混沌之中,傲视乾坤宇宙”,这种人物,虽然很是了不得,但在他心里,这就是大妖了。

在飘荡的这百年间,他眼见着花开花谢,人聚人散,也看着妖来怪往,鬼生魅亡。妖异之物必有大能,这是早已在他思想之中根深蒂固的东西。至于神?至于仙?这些早已湮灭于历史风尘之中的东西,哪里存在呢?

最初,来到方丈山时,他是极喜悦的。他在那荒城之中已飘零孤寂百年,如今有人相伴,自然欢喜。而且,这方丈仙山花木繁茂,生机盎然,与那座荒城截然不同,这也是令他极开心的。

可是,寰琅喜好新鲜。当寰琅发现不论他如何摆弄,他都表情呆滞没有反应的时候,寰琅撇撇嘴,很干脆地把他丢在山上不管了。

被丢弃的那刻,他是悲伤的。但无论他如何悲伤,他也无法对寰琅做出半点回应。是了,他有了人的模样,却无法像人一般交流。他,比瞎子、哑巴,更是不如……他,是没有脑子的东西。

上天总是慈悲的吧。他终于得到了转机。或许是方丈山上仙气缭绕,不过十年,他便开了灵智,有了魂魄情感,对外界寒暖冷热也逐渐有了感知。他的反应变得灵敏,尽管他表情仍旧呆滞。

这一切,寰琅都不知道。他每日只知晓摆弄些新东西,今日研究一堆花石头,明日捣鼓一件花衣裳,后天又出了方丈山“猎奇”去了。

若要找出寰琅一直记挂在心的东西,恐怕只有他寻了上千年却仍找不见的伴生之木和他放在藏宝阁里的一个大蛋和一堆木头了。

那堆木头倒是无甚奇特,那个大蛋却是格外怪异。它大概有三岁孩童一般高,通体布满绿色花纹,上小下大,整体呈椭圆形状。它被寰琅安放在燃着青色火焰的青铜大鼎之上的小空间里,整日整夜地旋转着,只在寰琅将他从小空间里取出后,它才安静下来。

他曾偷偷观察过,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寰琅会沉着那张平日里嬉笑的俊脸,叹息着走进藏宝阁,摸摸木头,抱抱大蛋。他有时甚至会将蛋坐在屁股底下,似乎想将那蛋孵出来似的。结果,一连坐了几天,大蛋半点反应都没有。他只得僵着腿,像蹲马步一样蹲着把屁股撅着从大蛋上方挪开。之后他回头嫌弃地瞅了大蛋一眼,又僵着腿半蹲着回琅寰阁去了。

他不知道琅寰阁是由谁修建的,但它精巧的构思以及别致的建材,还有恢弘的气势,让他不得不向那位匠人顶礼膜拜。不知为何,对于这种器物类的东西,他总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似乎他也是其中之一似的。但是,他融不进任何器物,这也让他认识到,他与那些器物并非同类。

在方丈山上的日子,无疑是清苦孤独且趣味十足的。因为,方丈山上,有一个大妖,寰琅。

寰琅做过许多糗事,他以为别人都不知道,但他似乎忘了,方丈山上还有他。开了灵智之后,他总想着让寰琅注意到他。他在方丈山上干了很多坏事,寰琅却好似从未发现。直到来到方丈山的第十个年头,一个天朗气清的日子,他终于把主意打到了那颗寰琅珍视异常的大蛋上。

趁着寰琅外出“猎奇”,他偷偷摸进藏宝阁,打算把大蛋盗走。

寰琅不愧是开天辟地之时生出的大妖,一间藏宝阁里宝物无数,都被他当作垃圾散乱地丢在地上。他虽认不出那都是些什么东西,但那些宝物闪烁的各色宝光却让他倍感亲切。他环视四周,东边墙上高高挂着一面打磨得异常光滑的青铜镜,镜面青光闪闪,他看着它,灵魂深处一阵悸动。心里有个声音不停催促着:快,靠近它……靠近它……靠近它……

正当他朝那青铜镜挪动一步,一阵尖锐的长鸣乍然响在他脑中,将他从青铜镜的迷惑中解救出来。他下意识朝身后一瞧,西面墙上挂着一把长琴,琴弦仍旧轻颤。而今的琴音倒不似方才那般刺耳,反而温柔和婉起来。他沉浸在这阵美妙的琴音之中,全身竟像浸泡在方丈山顶的灵气之海里一样,舒服又美妙,他真想就这样一直在这海洋里不再离开了……

琴声响起的那刻,他没有听到,一个清冷的女声:“青光老头儿,你都这么老了,这灵气十足,异常滋补的小东西,还是给我冰弦,呵呵……”声音逐渐杳远,那把七弦琴上溢出点点灵气,飘在他身旁,最终将他整个包围、缠绕、束缚。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突然,怪异的笑声响起,他身边的灵气之海顿时扭曲,变成一个个可怖的鬼魅。他整个灵体猛地一震,刚想逃开,却发现自己被莫名的力量束缚了,无法动弹!

怎么办?!

正在这时,藏宝阁南面墙角,一只倒在地上的葫芦散发出阵阵异香,那束缚着他的力量竟奇异地散了。

异香之中,隐约有一个沉闷的男音,只是他仍旧是听不见的。只听那男音闷声道:“冰弦,莫要为难这小东西。何况,青光最初只想着束缚这小家伙,哪里是要吞噬他?我们奉仙君之命在此看护凤凰蛋及梧桐神木,莫行无关之事,以免节外生枝。”

这话刚说完,北面墙上一个状似青铜大门的东西微微颤动:“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储香小子,莫要将话说得这般冠冕堂皇。数十万年来,除却青光老头真心在此做甚么守护宝物的事,我三个何时不想着壮大自己早日破了这藏宝阁的禁制,重获逍遥?”一边说着,那门放出一道法力,将逐渐走近葫芦的他缠住,吸到自己身边。

于是,他刚从半空中掉落在地上未有几息,即将走近那葫芦旁边时,身后突然出现一股强大的吸力,直直将他吸到北面墙上挂着!他用尽全身力气,竟然无法挣脱!

他这时候才算明白,寰琅这么大方地把藏宝阁摆在方丈山顶,却半点不怕有人盗宝的原因了!先不说那些妄图盗宝的家伙能不能潜入方丈山,只说这藏宝阁四面墙上挂着的宝物便让人吃不消。也怪他偷蛋之前没好好调查,就竟然没发现藏宝阁里竟有这么几件异宝看护。现在他被这么挂在北面墙上,寰琅若是回来,一推门便能瞧见他了。这样也好,至少能让他知道他的存在了。

他这里正这样想着,那四件宝物却进行了一场争议:这个闯进藏宝阁,灵气十足,足够滋补的小东西,究竟如何处置。除了那被称作“青光”的青铜镜,其余三件宝物都想着吞噬了他。久争不下,最终,青铜镜淡淡道:“既如此,且将他丢到极焰之心里头罢。说到底,他是闯进了藏宝阁。仙君有言,擅闯藏宝阁者,杀无赦。且让他自取灭亡罢。”

之后,三件宝物犹豫了很久,终于达成一致意见——将这倒霉的小东西丢进极焰之心!

极焰之心,这便是藏宝阁半空之中浮着的一个青铜大鼎里面燃着的青色火焰。此乃乾坤极焰威力最强的核心部分,能燃尽乾坤万物。寰琅能御使它,全靠自己的一个秘技。

若是入了这极焰之心,他应是必死无疑了。

此时,他早已心平气凝地等着寰琅回来,却突然感觉自己又被那股莫名的吸力弹射出去,仔细一瞧,他竟朝藏宝阁中部那只燃着青色火焰的大鼎里落去!

他神魂猛地一颤,心中只一个念头:吾命休矣!!

他紧闭双眼,不做任何挣扎,只静待死亡来临。谁知,他竟能在火鼎之中来去自如!这发现让他欣喜异常。他可知道,寰琅每次进这藏宝阁取大蛋的时候,他总会施个法术把大鼎之中的青色火焰暂时弄灭,之后才小心翼翼越过大鼎把大蛋拿下来。

现在!他竟然能在这大鼎里来去自如?!

哈哈,这可是说,只要他想,现在立刻马上他就能把这颗大蛋偷走?

想到就做!他立即按着自己的想法去做了。

他这一动,倒是让藏宝阁中负责看守凤凰蛋及梧桐神木的四件宝物目瞪口呆。算来,他们之中最年长的青光,也从未见过能在极焰之心中来去自如的东西啊!这小家伙,究竟是何物所化?莫不成也是甚么先天至宝?

正是这四宝震惊的那一小会儿,他迅速地抱着大蛋,跳下大鼎,冲出了藏宝阁。而那四宝……回神之时,他早已绝尘而去。

结果,他还是让寰琅心爱的大蛋做客他新近开辟的洞府了。虽然一路惊险,但幸运的是,他发现自己能在火炉中来去自如。这对他探寻自己的来历,是多么重要啊!

抱着自己好不容易偷回来的大蛋,他少有表情的脸上竟然出现了愉悦的表情……

之后,他跑到方丈山下的往来桥旁隐着身子,只等寰琅回来,悄悄跟着他,瞧瞧他发现藏宝阁异常之后会有甚么表情。

寰琅回山之后,知晓大蛋被盗了,大惊失色,急得满山跑。他摸了一把在火炉里烤得黑黢黢的脸,幸灾乐祸地回了山洞,躺在石床之上,休养生息。想着方才寰琅急得抓耳挠腮的模样,他不厚道地扯了扯嘴角。他转头看了看偷回来的大蛋,兴致突起,走到大蛋旁边,打算学着寰琅的模样蹲在上面“孵蛋”。

正当此时,洞外传来寰琅的厉喝:“无耻精怪!快快放了我家‘小芰陌’!!”这声音听来别样惨烈,不似怒骂,倒似求饶。

然而,这声音终究来得太突然、太适时。他被这声音惊着,身体猛地下坠,只听“啪啪啪”一阵清脆的声响——蛋,碎了……

寰琅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他面无表情地回望着他,相顾无言,寰琅泪千行:“你谁啊!莫名其妙进人家门,还弄坏人家宝贝!啊……我的小芰陌啊!啊……”

他那声声惨叫还未停止,整个方丈仙山竟突然震动起来。

寰琅被这震动惊住,惨叫声戛然而止,只是脸上还残存着惊疑呆滞的神情。半晌,寰琅才眨眨眼,扁扁嘴,皱眉看着坐在地上他说道:“这……怎么地……”

要知道,方丈山可是混沌之时便已存在的仙山。方丈山震动!此乃海山圣境之中的大事啊!

寰琅记忆中,方丈山第一次震动,是在一百多万年前,他寰琅成神那日。那一日,不仅方丈仙山大震,百鸟来朝,千花齐放,万物生长,连着隔壁蓬莱仙山的秘境冰雪神殿也开启了,瀛洲仙山甚至为庆贺他成神,造出一座琼莱阁给他做居室。

方丈山至今震动次数,屈指可数,几乎每次都因为他寰琅。而今,方丈仙山大震!此次他寰琅没干出甚么惊天动地的事啊……究竟是为什么……

寰琅皱眉瞧着地上被“莫名入侵者”坐成渣渣的大蛋,暗想:难道……是因为小芰陌?

他这时候才生出灵智不久,虽然对这突然而来的震动感到恐惧,但并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现象,也不知道这现象出现在方丈山上到底是件多么离奇的事。他只是呆坐在地上,抬头面无表情地盯着惊恐万状的寰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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