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五折我也吃不起,我又不喝酒,还是不去了,怕又上了当!我说。
怕什么,上次的药我还没吃完呢,带上就是了,还怕吃死我了不成!蓝雪说。
她总是这样,如四五岁的丫头一般浑然不过管这个世界任何多于的东西,我恋她,甚至是多少个夜里的晚上醒来的时候,我想到的也是她,于我来说,她是我随时需要,可以寄托的依靠!
我明天把我爸的车偷偷开出来接你怎么样,我的车技见长了,他们不让我去考驾照,实在是太屈才了!蓝雪愤愤地说。
我才又害怕起来,她上次开着她妈妈的那辆小踏板车载着我,冲进菜市场差点儿没把人整个摊子给撞翻,便发誓再不坐她的车了。
我赶紧说,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过来就是了!
不会又丢了吧?她说。
怎会丢呢?如果丢了才好,最好是被人贩子拐去卖了,卖到大山沟子里做媳妇儿,再也不回来!
挂了电话,又是一阵的失落,又开始看什么都不顺眼,连候车亭玻璃后面广告上那个拿着饮料摆出一副夸张的样子的人都令我讨厌。
蓝雪曾经说我这是无病呻吟,是典型的问题少女,是发了疯没事儿找抽型的!我也只是笑笑,不予理会,因为自己的生活总是自己最清楚的!
雨,依旧下着!
车来一趟又走一趟,司机依旧只是看我一眼,便不再理会,关上门,悄然离去!
便沿着街道开始往回走,梦璇水都花园,步行街第一个十字路口左拐,小区门口那个一年四季都站着保安不下来的就是,A栋一座五楼三门十三号,我的家,不要忘记!
到家的时候,母亲已经在厨房忙活了,我有些诧异,因为这是母亲第一次这么早回家,第一次这么认真的呆在厨房,母亲的身影和四年前已经大不一样了。
妈,我回来了!我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她。
母亲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又轻轻的笑了,而我的心仿佛针刺一般的难受。
母亲是个美丽的女人,从前是,现在也是!所以我一直觉得是父亲对不起她,虽然,我也很少这样去想,虽然母亲父亲离婚的时候并没有任何的争吵,虽然我并不知道他们离婚的原因,但毕竟,母亲太寂寞,也太脆弱了!
我放下伞回到房间,把房子里的暖气开得大大的,我很怕冷,不管是在北京还是在这里,虽然我喜欢冷!
洗澡换衣服,然后出来,房里似乎还残留着一股很浓的海水的味道,依旧是刺鼻的咸。
我的房里很乱,不像是一个女孩子的房间,我不会去叠被子,不会去拉窗帘,我只会把房子弄得很乱很乱,然后,等着母亲来收拾,四年来,一直如此!
我拿起了那个装满水晶的瓶子,轻轻地摇了摇,那些五彩斑斓的水晶便欢快的摇动起来,宛如一个从没有开始过的童话故事。
这个透明的大瓶子是我从北京带过来的,从母亲和父亲离婚之后我每一年都会要为自己买一颗小水晶,然后放在书架上,告诉自己又多了一颗了,直到我买到下一颗的时候便再装进那个瓶子里,一年一年,如此替换!
如果可以,我宁愿把我的心掏出来和它们换掉!
我和母亲的合照挂在我的床边,母亲抱着我,那是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笑。我记得那是我们到重庆之后,母亲的第一次笑,对着镜头,也对着我!
蓝雪曾经说,一个正常的人,是不会有那些所谓的感觉不到的感觉的!因为一个正常的人……他本身就是一个正常的人!
我听得很乱,有些不懂,说,那该怎么办?
蓝雪说,睡觉,使劲儿的睡觉,如果有一天你睡觉的时候,突然发现你一下子就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是舒服,什么都梦不到,什么也都记不起,那就说明你正常了!
我说,那你是这样吗?
蓝雪说,不是!
我说,那你更不正常!
蓝雪惊讶,说,为什么,难道是我跟着你也变得不正常了?
我笑着说,一个不正常的人有着不正常的举动那肯定是理所当然的,但是,一个明明正常的人却做出了不正常的举动,那自然就是更不正常了!
于是我便努力的让自己睡着,努力的让自己变得正常,然后又拿着“理所当然”做着不是“理所当然”的举动!
蓝雪说,你再这样下去,你就真的要疯了!
我说,为什么,我哪里不好了?
蓝雪说,你看你看,都已经开始说疯话了,还不承认!有疯子会说自己是疯子吗,有喝醉酒了的人会说自己醉了吗?
才知道,原来我们根本连自己到底是什么都不知道,于是我在想与其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那还不如做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疯子!
母亲在门口喊着我的名字,依然,那样的陌生!
母亲很少会这样开心过,从北京到这里,她一直在努力的告诉自己,要站起来,要坚强,她也一直努力的在告诉自己,自己虽然已不再是一个妻子,却还是一个母亲,却还是一个女人!
只是很多时候,女人果真如电视里放的一样,命途多舛!
不知道为什么当初女娲造人的时候不把人都造成一个模样,还是因为她根本就没见过人的模样,所以胡乱捏的,才把这个世界的人弄得不成样子呢?
可是那至少她自己也是“女人”,为什么就要对她的妇女同胞这样的不公平呢?
看来,在天上的那些仙女姐姐们的境遇和人间的我们还是一样的!
怪不得母亲说宁愿做蛾子也不要做人,可是我想,做了蛾子,又怎会有再做人的想法呢?
灵儿,生日快乐!母亲坐在那儿,微笑着看着我,似乎有些激动。
十一月十一日,我的生日,同样,也是母亲的生日!
天干地支,母亲大我整整两个轮回!
而我,此刻想起!
我惊讶的看着她,这四年来,这是母亲第一次亲口对我说生日快乐。妈妈,生日快乐!我有些想哭。
母亲忽然开了一瓶酒,我不知道她会喝酒的,可那天,她真的喝了很多,我曾经有问过母亲,我们是不是注定这辈子要做母女的?
母亲只是笑,笑得很是开心!
我说,我好像记得我喝孟婆汤的时候,那个孟婆就对我说了,她说,龙语灵,你妈妈跟我说了,说舍不得你,让你这辈子接着做她的女儿,今天刚好是你妈妈的生日,你就投胎做人去吧!于是我就欢天喜地的来了,还是做你的女儿!
母亲笑得更厉害了,说,嗯,对,我也梦见了,她是这么说的,我就说那天早上你怎么就在我肚子里踹的那么厉害呢!
母亲说生我的那天北京下着很大的雨,而我却跟着那些雨比预产期早了将近一个月来到这个世界上。那天早上没有丝毫的预兆,仅仅只是因为母亲在跟我做鞋的时候差了个线头儿,然后下楼要去买,结果就被楼下那个刚打完一宿麻将准备回家睡觉的老大爷不小心用雨伞给戳了一下,当时家里一个人也没有,似乎他们是约好了要这天来忘记母亲的生日的。母亲一下子就捂着肚子站不起来了,那个老大爷吓坏了,说,你说你挺着个大肚子你瞎转悠什么,这么大的雨,你们家人还真放心啊,哎哟哎,这叫什么事儿吗这个,这事儿怎么就被我给撞上了,你说我一个老头儿我该怎么着啊我?
于是老大爷便赶紧叫人,刚好那天有一个部队上的干部回来省亲,便用他的小吉普把母亲拉到了医院。结果到了医院又没人签字,那个老大爷只好代签,然后把他的儿子女婿全给叫了过来,说,先把钱垫上,谁让那一伞把子是我戳的呢!
母亲是早产加难产,医生出来跟老大爷说,你们要有个思想准备,可能孩子大人都很难保住!
老大爷一下就蒙了,说,完了完了,这下儿可是好了,我这一伞把子这么一戳还就戳出人命来了,妈呀,还是两条人命!
老大爷拉着医生就不撒手了,医生啊,你们可得尽全力啊,我跟你说,这大人小孩儿一个都不能缺啊,这要少一个我可就背上人命案子了啊,你说我怎么就稀里糊涂的非得昨天夜里跟他们几个老东西去搓什么麻将!
父亲他们过来的时候母亲已经在手术室躺了四个多小时了,情况很是危险。老大爷看父亲过来了,上前就要抽他,说,有你们这样待孕妇的吗,一大肚子搁家里,啊,一个人都没有,你不知道怎么生孩子,你妈还不知道啊?
结果奶奶受不了了,上前就和那老大爷吵了起来,于是,我的出身便使两家人乱成了一锅粥!
母亲说,我还真怕把你给憋屈坏了,还好都是母子平安,也把那大爷给麻烦了不少!
在医院呆了一宿,我终是完好无损的出来了,四斤七两三钱,状态不是很好,刚出生就发烧,在育婴室里躺了一个多月,身子依然还是很差!好在母亲和我都没有出什么事儿,我记得我能记事的时候,那个老大爷就跟我说,你这丫头啊,我可得谢谢你啊,你就是我的恩人啦!要是没有你,你现在就见不到我了,我估计这个时候我就该躺在那看守所里边儿的病号房里,等着那病号饭往里送了!
我被他的话说的摸不着边际,不知道是我听不懂,还是他没说清楚,糊里糊涂的,我说,要是没我的话,我是什么时候都见不到你的!
后来我在想,我的不正常,和我的爱发烧,是不是就是在那个时落下的,于是我又在想,那我的智力会不会也有问题,我会不会比其他的孩子要少了些什么呢?
我很是害怕,每天拼命的照镜子,然后生怕会发现自己身上哪儿少了些东西,那时候家里摆的书全是那种智力问答题,我几乎把它们全给背了下来,然后在那些同学们面前炫耀自己有多么多么的聪明,多么多么的能耐,以示自己是没有智力障碍的!
其实,很小的时候我就恋着母亲,对于父亲的映像我总是很模糊,每每过生日的时候我也总是见不到他,而在电话里他说的最多的一句就是,今年又省下一个蛋糕了!
似乎在他的心里,我和母亲每年都只是在为他省下一个生日蛋糕而已!
我记得母亲和父亲离婚的那天好像也是下着雨,母亲打着伞拉着我一直走到法院,而父亲在后边依旧是一句话也不说。
那些天我一直没有上学,也不想上学,父亲和母亲几乎整天整天的静默,没有任何的争吵,也只有那一段时间他给我的感觉才是最多的!
他不抽烟,不喝酒,至少在我和母亲面前他是这样,他把自己弄得很沧桑,不换衣服,不洗澡。而母亲在那持久的静默之后便开始做饭,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母亲每晚抱着我睡在客厅的沙发上,而父亲则坐在那儿看着我,那时的我突然的很害怕,害怕看他的样子,即便他是我的父亲,我把头埋进母亲的怀里,摸索着去摸母亲的脸。
后来母亲开始频繁的外出,开始把家里的行李往外搬,而我只是跟着她,她到哪儿我到哪儿,因为我有那么一种感觉母亲是会离我而去的,我知道,我如果拉着她,她就会舍不得我,放不下我,就不会走了,即便是要走,也会带着我一起!
于是在那个下着瓢泼大雨的晚上,母亲终是带着我离开了那个家,父亲躺在房里不出来,那个男人如疯了一般的突然开始大喊大叫,我能够想像得到房里该是怎样的一番景象,玻璃破碎的声音不断的传出来,他对我恐吓也早已抵不过这样的害怕,母亲紧紧的拉着我,出了那个我生活了八年的家,再没回去。
母亲似乎是醉了,嘴里说着我听不清楚的话语,眼泪一直不停的流,我忽然在那一刻感到了无比饥饿!
蛋糕上蜡烛还在拼命的摇曳着,似乎没有一点儿对生命消失的恐惧,甚是欢快的跳动着。我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它们,为什么每年我要吃一回生日蛋糕都会是这么的难?
母亲站起来,终是叫我一起吹熄了蜡烛,老式的卡带机里放着孟庭苇的老歌,那盘卡带母亲珍藏了好多年,我都还能够记得每每我从幼儿园放学回来的时候,屋里响起的音乐便是这盘卡带发出来的。
母亲的脸上还是没有皱纹,笑起来微微翘起的嘴唇也还是那么的好看,两个浅浅的酒窝若隐若现。
蛋糕店的师傅把我和母亲的名字都刻在了上面,母亲说这是她两天前就订好了的!名字其实是写得不怎么好看的,几粒红红的小樱桃烙在上面倒煞是可爱,于是我们的生日宴会便这般的开始了。
母亲开始大口大口的喝酒,这是我第一次见母亲喝酒,我知道她是一个感性的人,所以对于生活终是会有许多的感慨,如同一个孤傲的诗人一般,看不惯世间的一切。
但终究,她是一个女人!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母亲突然说。
我有些不知所措,望着母亲说不出话来,这是我们搬到重庆以来她第四次对我说对不起了,每年如此!
她似乎是醉了,说出的话我全然不懂,我不知道她的话里是不是夹着些许的失望,我有些茫然,嘴里的蛋糕再也吃不下去。
但是,你知道吗,我别无选择,因为我是爱你的!她的声音开始嘶哑了,脸上也不再有那般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