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大亮,苏醒的明主顶开圆底锅,眼还未睁,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味便争先恐后扑鼻而来。明主精神一振,回头一瞟,顿时被血淋淋的残肢剩骨吓得浑身直哆嗦,连滚带爬从死人堆爬到坐骑处。推起坐骑,战战兢兢跨上去,慌乱的脚狠踩踏板,朝家的方向驶去。至于这头年久失修腐锈变形的坐骑,遭浩浩荡荡猫群的轮番践踏,竟未被踏扁,好没天理!
坑洼奇多的葬道,左边是一条曲折流过贼城的小河,叫鬼水河,大概是因其水源自鬼水湖,沾了邪气,村民下河捕鱼罹难的事也少有发生。像现在,河面上就漂浮着一件粗布大衣,明主见了,不禁毛骨悚然,心一下子跌落谷底。十年前,两猫受棒击时狰狞的眼神,鬼水湖绿毛披散的人头,刚遭遇不久的铺天盖地的猫群,及宅院血流成河的尸骨堆,也借此机会,一股脑儿涌现心头,明主崩溃了,一种生死无常的哀感笼罩周围,压得他无法呼吸。明主耷拉着头,忧心忡忡的……
葬道右边,是一望无际的荒野,野草绵绵,延至天边。一群稚气未脱的孩童正匿身其中,玩着“城卫抓小偷”的游戏。天真可爱的雨小雅拉着胖乎乎憨态可掬的胡八匿身路旁的荒草丛中,欲躲避“城卫”的抓捕。不意一阵“哐啷哐啷”的撞响传来,两人摆头望去,见是明民主骑车驶来。不约而同一跃而起,奔向明主处,极温顺的打个招呼:
“陈爷爷好!”
不料,陈明主不搭不理,头也不偏,依旧心事重重踩着单车。
“小雅,陈爷爷是怎么了,好像不大高兴。”
雨小雅眼一横,嘴一撇,道:
“哼,能高兴吗?肯定又输光了钱呗!”
“对,这些个糟老头子,成天不务正业,就知道赌,又赢不到钱!”
——玩劣古怪的成大牛突然从旁窜出,附和道。他的父亲成大富就是一赌鬼,整天混迹赌场,家里的家当已输得所剩无几,他觉得自己都快要沦为乞丐了。
带着对父亲的憎恨,成大牛从地上捡起一颗蛮大的石子,像砸自己的父亲般,狠狠朝明主掷去。
“砸死你这糟老头子!”
石子大概也觉得这老头子特糟,活着碍眼,就替天行道般狠狠砸中明主的后脑勺。然而明主正沉溺于自己的哀思中,哀伤的情绪将痛觉掩没,没有察觉。直至驶出半里有余,忽感后脑一阵灼痛,用手一摸,全是血。吓得明主一震,全身不自主哆嗦起来。
哐啷哐啷哐啷!
坐骑左右摇摆不定,铜铁撞击声不绝于耳。
坐骑是忠心不二,可前轮却忽生反叛之心。为求自保,自私的它趁着主人无法把持之际,嗖地一声,飞地窜出,脱离了车体。明主顿感重心不稳,身子向前倾倒,却苦无异能,无法挽转坠势。“砰”的一声后,整个人便圆球般朝鬼水河滚去,眼看就要滚到河里了,明主赶紧闭上双眼,屏住呼吸,做好潜水准备。忽然,似旱地惊雷,一只手掌离奇般从他身后的地表伸了出来,硬是擎住他后背,将他定在了原地!
明主睁开眼,发现自己是坐在岸边,再往身后瞧瞧,什么也没有。惊讶之余,颇感欣慰:
“咦,后背明明被什么东西拽了一把……嗯,行善积德,终究是要受上帝庇佑的!”
明主念叼着,仿佛他苟活半百,还真积过德行过善。于是,他就地跪下,向着长空虔诚地叩了几叩,算是——答谢天恩!
礼毕,明主站起来,朝葬道走去。忽然,一阵熟悉的歌声传来:
丘水最诡异,事事皆浑乱如麻,
城官士卫多溺弱,强盗贼子满天飞;
尤灵多灵怪,虎面蛇身蝎尾鹏翼皆具备,
若能训得三两头,一统天下指日待;
皮风少争乱,民心思定好清闲,
王室平民皆单寡,原来是一女儿国;
齐亚西方坐,王旗高举战鼓擂,
只待国主伐令下,千军万马赴东来。
………………
听到歌声,明主赶紧往地上一趴。原来,唱这首《四国歌》的正是明主的孙子陈星,明主为了不让孙子看到自己摔车后的狼狈样,趴下后又赶紧用杂草将自己掩盖起来。因昨晚劳累惊吓过度,已疲惫不堪的身体天真的以为草丛是棉被,草地是床,睡眠的时刻终于来临了!遂一声不响地占据了明主的大脑神经,强行拉下了他的眼皮。明主也算识相,配合着倾刻入梦。
而骑车驶来的陈星,因引亢高歌,自我沉醉,无暇视及前路,跨下坐骑便傻乎乎地撞上一硬物,嘹亮的歌声也就随着“哐啷”一声巨响嘎然而止。
陈星爬起来,摸着受伤的头,见坐骑底下压着一个锈迹斑斑的车轮。知晓它就是无凶,陈星扑过去,一把将它抓起,朝着鬼水河用力一掷……车轮却仍稳稳地被他拽在手里。
“就这样扔了怪可惜的,拿到铁铺还能当几个小钱哩!”
于是,陈星将车轮抱在怀里,满心欢喜去扶坐骑。忽然,虚荣心作祟,视线所及,似有千百人正围观着,满脸鄙夷的指指点点。一个奇怪的念头不合时宜爬上心头:
“就为了几个小钱而甘心受挫,这事要传出去,岂不要成为笑柄。”
这样一想,陈星都没有犹豫丝毫,赶紧把轮子往河里一抛。“扑通”一声,轮子落河里了,对受穷苦迫害颇多的陈星来说,随之落河里的还有一袋沉甸甸的金子。所以,当激起的水波刚要向四周荡漾开去,他便后悔不已了。几个箭步奔到河边,捡起一根木棒,开始打捞。
约摸一柱香时间,除了打捞上一些河底的淤泥,和几只不知什么原因暴毙的小鱼小虾随着淤泥泛上河面,别无它获。失望之余,陈星丢了木棒,噘嘴道:
“破轮子一个,当到铁铺都没人要,才不稀罕呢!”
说完,走上葬道,跨上坐骑往城里驶去。
等到僵然趴卧的明主醒来时,陈星早没了踪影。明主钻出草丛,在附近转了几圈,没找到车轮,这才半推半提地搀着独脚坐骑,朝家的方向移步。
而他身后渐渐逝去的鬼水河,小鱼虾暴毙的水域,一个嘴角长有两根黄色肉须的老头突然钻出河面,瞪着手中堤着的车轮,怨道:
“真该死,原来只是个破轮子!”
说完,挥手将轮子一甩,轮子落入荒野,在原地瞎转了几圈后,安分下来,静待着下一个悭吝的贼城人将它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