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也顾不得礼仪,打断她的话,问:“车上一直都有很多人吗?”
夏雨雪奇怪地看看我,说:“都是人呀!前几站挤得不得了!现在好一点了。”
我忙站起来说:“你坐吧!刚才我想事情,心不在焉的!没在意到你。”
夏雨雪也不客气,道了一声谢后,就坐下来了。她仰头直视我的眼睛,笑着说:“钱学长,我说出来你不要生气。我每逢周日去‘勿忘我’疗养院做义工。你刚才的眼神和那里的人差不多,多么神经质,好像你已经不在这个世界,而进入了另一个由你主观臆想出来的时空。”她吐了吐舌头,说:“我猜到了,你一定是在构思你的小说。搞纯文学创作的,好多人心理都有问题,比如卡夫卡啦,海明威啦,海子啦,顾城啦!一写小说啦,诗歌啦,散文啦,戏剧啦,什么自闭症,妄想症,抑郁症,癔症,强迫症统统找上门来咯!钱学长要当心呀!可别旷世奇作没写出来,自己倒进了精神病医院!”
遁入夜晚,天地清寂,车窗外华灯初上,在毛毛细雨中,亮光朦胧。我的心也是毛毛的,像有无数只冷冰冰的黑蜘蛛在缓缓地爬过。
我用余光依次扫过车中人的脸,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无论是年老,还是年少,他们的脸上都是疲惫与冷漠的混合。在这个每走一步都可能落入陷阱的社会,人们早已习惯作茧自缚,疏远别人,保护自己。我与他们在空间上挨得很近,在心灵上隔得极远,可谓是咫尺天涯。
而我唯有在面前的夏雨雪的眼眸中看到了只属于纯真年代的热忱。她是个不太懂人事的小孩,心直口快。她可能压根就没有想过她的快言快语可能会得罪人。
这也难怪,人之初,性本善,看到她的眉目间有一团温暖的生命火苗在跳跃,我又何必指摘她言语上的唐突呢?
更何况,她说的是真话。这个世上能听到别人的真话,可是一件幸福的事,虽然她的话实在是有些逆耳。
方才的空荡的车厢是我的幻觉吧!因为记忆的场景逼真,我误把过去当成现在。可是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时空在许多人的心中已经错位。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又有几人能分得清,或者愿意去分清呢?现实越是难捱,越是暗无天日,人们越是会在回忆,或者在对未来不切实际的憧憬中,去找回一点生存于世的信心,才能不怀疑自我的价值。
良夜安谧,灯影幢幢,有的人为寂寞而歌唱,有的人为生存而奔忙,有的人为幸福而迷狂,而我在为从前的碎片而忧伤。曾经的恬美,绝不能被遗忘。
一盏盏路灯透出昏黄的灯光,被沾染了些许浮尘玻璃一隔,更显得朦胧若月光。
雨在久久地呜咽,像是怨女在低唱古老的悲歌,一曲连着一曲,绵绵无绝。在风中摇曳的不止是微黄的灯,还有梧桐树上残存的几片叶,以及关于我忧伤的少年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