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仿佛是置身于幻境中,有一点失真。我抬眼努力想看清大汉的脸,可是他的脸也蒙上一层雾。我陡然一沉,夜间做梦也曾有这样的感觉,与不认识的人骤然相遇,无论靠得如何近,但都看不清对方的脸,而且越是想看清,就是越是看不清,最后连那个人也与雾气化为一体。
对了,雨呢?我明明记得是瓢泼大雨,可是大汉的墨绿色雨衣上竟没有一点水渍。刚才我感到寒冷,但是现在剩下的只有痛觉,细细一分析,这却不仅是猛然摔在地上应有的重重的疼痛,而且还有累到极致的四肢乏力。
我又有新的发现,林霁月的叫声对我来说渺远若隔了猛浪若奔的河流,仿佛是另一个女人在喊,我越听越觉得像是那日冯碧落在手术室里的惨叫哀嚎。
医院里弥漫着福尔马林的味道。我记得手术室就在一个废弃的厕所边。厕所的窗户似乎没有关,雨漫漶了一地,终于流出来,如火山口上的湖泊,满了,流出一小股,像一条青蛇蜿蜒在死寂的走廊里。
我带了冯碧落走进讲座里提到的那家医院时,绝没有想到它条件简陋的地步。我也知道这种手术马虎不得,稍有差池,就会毁了一个女人的下半生,强烈建议冯碧落换一家,比如去鼓楼医院。这不是钱的问题,这关乎到两个生命,需要慎之又慎。然而冯碧落斩钉截铁地说:“就是这里了。我等不及了,出了什么事,我自己负责。”
年龄是女人的隐私,我从没有问过冯碧落她的年纪。但是,她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正是那种刚学会要自己负责的年纪,但是这一次她要负的责也太大了。我试着劝说:“你还是通知一下你妈妈吧!她是最亲的人。这事最好还是要她知道。都到这份上,她不会骂你的,只会想办法帮你。这对你自己有好处。”
“我没有妈妈!”她掷下这句话后,昂首挺胸地走进手术室,像一位捐躯赴国难的女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