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山一直不回家,这给秋英的打击是极其沉重的,她已经整整三天没吃东西了。
高敏说:“妈,你和爸好好谈谈。”
秋英说:“你们爸,这回是真生气了,他不会原谅我了,我找他谈也没用。”高岭说:“那以后爸爸永远也不回来了?”秋英说:“要想让你们爸回来,只有一个办法。”高权说:“啥办法?”
秋英说:“你们去求你们爸去。”
高权说:“他能听我们的话吗?”秋英说:“别看你们爸平时对你们严厉,他还是疼你们的,这一点我知道,你们都是他的心肝,这我比你们明白。”高敏说:“我们咋求呢?”秋英说:“你们啥也别说,进门就给他跪下。”高权说:“我不能去,要去让他们两个去。要是给爸惹急了,他首先踢的是我,还不得一脚把我踹出来。”秋英说:“你们要不去,那就等着妈死吧,到时候让你们爸给你找个后妈,看这日子咋过。”
秋英说着呜呜地哭了起来。
高权说:“妈,你别哭了,我们去。”
三个孩子就这样出现在了高大山的办公室里,一线地跪在他的面前。
高大山说:“是你们妈让你们来的?”
高敏说:“是我们自己来的。爸,我们想你,让你跟我们回去。”
高岭说:“妈说,进门就给你跪下。”
高大山说:“你们妈犯啥错误了,你们知道不?她犯的是原则性错误,是大错误,是不可原谅的错误。”
高权说:“我妈都三天没吃东西了。”
高大山一听沉默了下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你们都起来。”然后在屋里来回地踱步,半晌,说:“让我原谅她也不难,你们回去让她写保证书来,保证以后不犯类似的错误。”
三个孩子转身就跑回了屋里。高敏从书包里拿出纸笔,对母亲说:“妈,你现在就写,爸还等着呢。”
秋英看着高敏递上来的纸笔,说:“妈是睁眼瞎,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出来,你们不知道?高权,你替妈写,你都上中学了。”高权说:“我写不好,错误又不是我犯的。你不是天天看报纸吗,连个保证书都不会写了?”秋英说:“那不是妈做给别人看的吗,这时候了,你还想拿妈整一把?”
高权不情愿地拿过了纸笔,说:“咋写?”
秋英说:“妈说,你写。”
高权说:“那你说吧。”
秋英慢慢地就说了起来:“我犯了一个原则性错误,不该收礼,怪我平时学习不够,思想觉悟低,我今后要痛改前非,绝不犯类似的错误了,请高大山同志原谅。此致,敬礼。”
当夜,高大山就离开了办公室,回到了家里。可是,第二天一早,俩人就又吵起来了,但这一次不是因为收礼,而是因为连降暴雨,辽河中下游一带遭遇了特大的水灾。这消息,高大山最先在手里的那个破收音机里听到的,他的心顿时就难受了起来。他坐在饭桌边,饭也不想再吃了,只是不停地拍着他的收音机,要把水灾的消息听下去。然后他把收音机关掉,长吁短叹起来。看他的样子,秋英听着难受,说:“一家子老小好好的,你叹的是哪门子气呀你!”
高大山说:“啥好好的?谁好好的?辽河发大水了你知不知道!多少人要过不了冬!你心里就只有你自己一家子人!”
秋英说:“辽河发大水自有政府救济,你着的是哪门子急,轮得着你着急吗?要是你着急上火能帮灾民过冬,你就接着急!”
高大山猛地就跳了起来,他盯着秋英说:“我说你这个人怎么回事?我现在怀疑你出身有问题!”
秋英的眼睛一下也大了。“我出身有问题?我三代贫农,我爷被地主老财逼得上了吊,奶奶被狗腿子逼得跳了河!我爹妈是国民党兵害死的!我根红苗正!你说这话要负责!”
高大山不吃饭了,他背着手就往外走,回头说:“我看你就不像劳动人民家出身的人!你感情有问题!”
他气得哼哼地走出去。
秋英看见三个孩子都在愣愣地看着他们,便吼道:“快吃快吃!吃了赶快去上学!你爸他是个神经病!”
三个孩子都在暗里偷偷地笑了。
这天晚上,高大山忽然想起了林晚,便给林晚装一盒饺子,让高敏给送去。但被秋英听到了。夜里躺在床上的时候,秋英说话了。她说:“老高,有句话我说了,你别生气呀。我知道,这么多年,你一直没有忘记林军医。”
高大山忽然就坐了起来,想说什么,最后咽下了。
秋英说:“你看看,还没等我说什么呢,你就急了。”
高大山说:“不急,不急,我急啥。你说,你接着说。”
秋英说:“你是个男人,有情有义,这点我都看出来了。要是当初我不来部队上找你,说不定你早就和她成为一家人了。”
高大山说:“事都过去那么多年了,还磨叽个啥。”
秋英说:“我倒不担心她能从我身边把你夺走,我都当你老婆这么多年了,这我还不知道。现在,有时我老是在想,要是当初我不来找你,就是找你,我走了,你的日子就该跟她过了。我不知道她会不会给你生三个孩子,有没有现在这样幸福。”
高大山说:“你越说越不像话了,按你的话说,我老高成啥人了。”
秋英说:“话是那么说,理可不是那个理,现在弄得我好像欠她的,也欠你的。”
高大山说:“你心眼太小了,给林医生送碗饺子咋地了?她一个人,我看着她总是吃食堂太腻歪了。”
秋英说:“我可没那么小心眼,我以后还要把她请到家里吃饭呢。”
高大山惊诧地望着秋英,半晌,他抱起了秋英。
“你说的话可是真的?”
“谁敢骗你呀。”
高大山的秘书胡大维又回来了。他依然回到高大山的办公室里,他正坐下来看报纸,高大山老家的刘二蛋出现在办公室的门口。跟刘二蛋一起来的还有会计。刘二蛋说:“俺们是打高司令他老家靠山屯来的呀。俺们那疙瘩今年遭灾了,庄稼叫水冲得嘛也不剩,还有几十家子人房子也叫冲塌啦,衣裳被子啥的冲得嘛也不剩……”
胡大维好像有点不太相信,说:“你们说是高司令的老乡,有证明信吗?”
刘二蛋和会计一下眼睛大了,说:“我说同志呀,俺们真是高司令他老家那疙瘩的,你咋就不信俺哩!”
胡大维说:“就是信你们今天也见不着高司令,他下部队了,今天不会回来,明天也不会回来,后天还是不会。算了,我还是打个电话给高司令的家属,问问她认不认识你们吧!”
刘二蛋说:“你是说他家里的吧?那也好那也好。”
胡大维吩咐刘二蛋和会计先出去一下,然后把电话打给秋英。秋英一听就怕了。“不认识。”秋英说道。
胡大维说:“那叫他们走吧?”
秋英说:“行,叫他们走吧!”
胡大维放下电话便走出传达室,吩咐刘二蛋和会计:“司令的家里说,她也不认识你们。你们还是赶快走吧。要不呆会儿纠察会把你们抓起来的!”
刘二蛋和会计一时无法,俩人直吸溜鼻子,只好失望地离开。但他们并不走远,他们就蹲在营区外的自行车棚下,瑟缩在一个旮旯里,等待着高大山的出现。
会计说:“高司令要是不回来咋办哩?”
刘二蛋说:“老不回来也得死等呀!咱要是就这样回去了,屯子里两百多口子人咋过冬哩!死等!”
等到第三天的时候,高大山坐着一辆嘎斯车回来了。他一眼就看到了他们,他怔了怔,急忙喊车停下。
刘二蛋一看就扑了上去。
高大山着急地说:“你们啥时候来的,咋在这蹲着哩,咋不进家呢!”
刘二蛋说:“俺们三天前就来了,说你不在家,不让进,俺就蹲在这疙瘩等你。没啥,没啥,才等了三天!”
高大山说:“你们没找过我家里的?她叫秋英,二蛋你来过的,该认识她呀!”
刘二蛋说:“前两天那个啥的,是个秘书吧,给你家里的打个电话,没叫俺进去。这事也不能怪她,都怪俺们来得太急促,也没拿个介绍信啥的!”
高大山说:“你们是我高大山老家来的人,还要啥介绍信哩?走。回家喝酒去。”然后把他们带回了家里,二蛋却不喝酒,他告诉高大山:“大山哥,我们来不是喝酒的,是来求你来了。”说着,眼泪就吧嗒地落了下来。二蛋说:“大山哥,可不得了啦,今年咱老家又遭灾了,乡亲们没吃没穿,眼看就是冬天,虽说政府给了救济粮,可是没有棉的,这一冬咋过哩!大山哥,一想起这个,这么好的饭食,我都吃不下去了!”
“你们俩就是为这个来找我?”
二人说:“嗯哪。”
高大山立即从桌边站了起来,在屋里来回地兜着圈子。
“咱靠山屯有多少户没有过冬棉衣?”他问。
刘二蛋说:“少说也有七八十户吧?”
“咱那里的冬天我知道的。”想起老家,高大山不由伤心起来,“当年俺那妹子小英就是因为没有棉裤,给冻死在冰窠子里的。这样吧,我想办法给你们弄五百套部队换装换下来的旧棉衣棉裤,一百床旧棉被,你估摸着大伙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一个你也不能给冻了。”
刘二蛋和会计呼一下就趴在地上给高大山磕头。
刘二蛋说:“大山哥,靠山屯几百口子人给你磕头了!你能弄到这些棉衣棉被,让乡亲们平安过了这个冬,你就是积了大德。等日子好了,俺们一定在家乡给你立碑,让子子孙孙都记住你的大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