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张副市长的饭桌上,坐满了人,有部队的,有地方的,几乎都是领导。高大山一进来,人们便站了起来。刘副政委说:“我来介绍,这位是守备区的高司令。高司令,这位是张副市长,那位是市委办公室的李主任,其余几位也都是市里的领导同志。”高大山说:“好好好,都请坐。不是吃饭吗?吃饭吃饭!”
炊事员一上菜,高大山端起饭碗就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还吧唧着嘴,把客人们都给弄傻了。
张副市长主动拿起筷子,招呼自己的人说:“好,吃吧吃吧。”
“哎,你们怎么回事?怎么不吃呀?”
“你吃你吃。高司令你吃。”
高大山又一次埋下头去,三下两下,就把碗放下了。
他抹抹嘴,说:“我吃好了!你们吃你们吃!”大家都被高大山的做法弄傻了似的。高大山却忍不住了,他说:“老张,不是我批评你们地方的同志,吃个饭,还客气啥?扭扭捏捏的,要是在战场上,我看你们几个这样儿非饿死不行!上了战场吃饭不能客气,你一客气别人都把饭抢光了,你饿着肚子还要行军,还要打仗,这时候你还不能说你委屈,没抢到饭,领导早就有话等着你呢,说,“饭都抢不到吃,还打啥仗!这次主攻任务没你的事儿!那就坏了!”
饭桌上的气氛这才活跃起来。张副市长说:“同志们,高司令讲得好,进入和平时期这么久了,他还没有失去军人本色,来,咱们像他学习,抢饭!”大家这才吃了起来。
这时,高大山站了起来,说:“好!好!你们吃吧,我先走了!”
“司令,你不再陪陪?”刘副政委有些愕然,说。
“不就是吃饭吗?我吃完了,我吃完了不走还呆在这儿干啥?你们吃吧,我走了!”
高大山说完拍拍屁股,真的走了。
高大山的家里也在吃饭,但平时高大山吃饭时的座位,秋英总是留着。
高岭说:“妈,咱家不做鱼了吗,咋没了呢。”秋英说:“啥时做鱼了?”高权说:“我回来都闻到鱼味了,我还以为咱家改善伙食呢。”高敏在桌子底下踢了高权一脚说:“快吃饭,吃完到楼上写作业去。”高权不说话了,埋头吃饭。
高岭说:“妈,我爸啥时候回家呀。”秋英说:“你想他了?他不回来咱们不是挺好的吗,他一回来就吹胡子瞪眼的,你们平时不是说,他不回来才好吗。”高岭说:“我没说过,是哥说的。”高权说:“我也没说过。”高岭说:“你说了,上次你逃学爸要揍你,你背着爸说的。”
高权在桌下也踢了高岭一脚说:“一边呆着去。”
高岭说:“你现在踢我几脚我都记着,等我长大了,好好跟你干一架,你咋踢我的,我都还上。”
秋英说:“都别吵了,吃完饭该干啥就干啥去。”
孩子们刚一上楼,秋英转身就用毛巾包着一个瓦罐,匆匆地走出了家门。
瓦罐里装的就是高岭闻出的味儿,是秋英偷偷给高大山熬的鱼汤。
办公室的高大山正寻找着有没什么吃的,最后找着的只是几颗花生米,于是打电话把李满屯骂了一通,说他不该叫他去陪什么副市长吃饭,害得他没吃饱。一回头,看着秋英来了。
“你咋知道我饿了呢?”高大山接过来就稀里呼噜地喝了起来。
秋英说:“你哪次不这样,说是在外面吃过了,回到家里饿狼似的还不吃一顿。”
高大山呵了一声,说:“还是你了解我呀。”
秋英说:“那你对我还跟个阶级敌人似的,吹胡子瞪眼不说,恨不能一口把我吃了。”
高大山说:“这么说,都是我的不对了?”
“你对,你都对。”秋英赌气着说。
喝完汤,高大山想伸一个懒腰,突然觉得腰疼,就停住了,但秋英却看在了眼里,说:“咋了,腰又疼了?”高大山说:“明天又要下雨了。”秋英说:“都是那块弹片闹的,来,我给你揉揉。”高大山便背过身,趴在床上,让秋英给他揉。
秋英说:“还回不回家了?”
高大山说:“回,回,现在就回。”
翠花嫂的狗剩突然找上了门来。
他手里提着两瓶酒,是两瓶东辽大曲。
高大山一看就知道是有事儿来了。
他说:“狗剩,你一个月几块钱津贴费,你给我送这么重的礼,是想干啥呀?”
狗剩说:“嘿,还是我姑父,一眼就把侄儿的心思看明白了!姑父,姑,不是我在这儿说大话,我狗剩是没钱,我要是有钱,天底下的好东西我都买回来孝敬你们。可惜我眼下没钱,办不到!”
秋英一听就感动,说:“狗剩能说出这些话,真是懂事了。老高你说呢?”
高大山却眯着眼不说话。
狗剩说:“姑父,我今儿来真是求您来了。我在那个九道沟子呆的时间也不短了,要说锻炼也锻炼得差不离了,姑父,你是不是该把我打那山旮旯里调出来,提个干了吧?”
高大山脸色突然就难看起来。“狗剩,原来你是为这事儿来的。我知道了。你走吧!”
狗剩不安地站了起来,他弄不清高大山的意思,只好把眼光不停地投到秋英身上。秋英一时也摸不清高大山的心底,默默地闭着嘴。
高大山说:“狗剩呀,当初你娘带你来当兵,我想着你是老区的孩子,愿意当兵是好事,才帮你进了部队!你今天的事太让我失望了!你狗剩不是不能提干,但你想要提干,战争年代你要冲锋在前,退却在后,为打胜仗立下大功,现在是和平时期,你也得先在部队好好学习,刻苦训练,成为士兵中的优秀人才,那时组织上自然会考虑你!你今天这样提着两瓶酒,偷偷地来到我这儿说情,你知道这是什么性质?你这是行贿!凭这个我这会儿就能处分你!我要是收了你的酒,我就是受贿!咱们俩都该一块儿上军事法庭!”
狗剩听得突然流下了汗来,他看着秋英,央求道:“姑,你看这,你看这……”
秋英急忙走上来说:“好了好了,老高你也甭说了,孩子知道错了。狗剩我不留你了,天也不早了,你住在哪里,赶快回去休息吧!”
“那好,我走,我走。”
“站住!把酒拿走。我戒酒了!”
狗剩看了一眼秋英,秋英却把目光拿开了。狗剩提起酒灰溜溜地走了。狗剩还没有走远,高大山突然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老区的孩子呢,如今怎么成这样了!怎么成这样了!”他想不明白似的。
秋英赶紧过来给他捶背,说:“老高你甭生气!以后狗剩来我再批评他!这孩子太不像话!”
高大山忽然站起来往外走,想起什么,又回过了头来,对秋英大声地说:“老秋你记住,我现在是守备区司令了,官不小了,以后少不了会有人上门送东西。打今儿起,我要在家里立一个规矩,不管啥人上门,送的礼都不能收,你要是收了让我知道,我不会原谅你的,你知道没有?”
秋英默默地看着他,没有做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