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这样过下来了。
高家和陈家,转眼也变了模样,篱笆圈了起来,小鸡也在到处乱跑。
秋英正在房前的菜地里干活,干得汗淋淋的。桔梗走过来,在篱笆墙站住了。
她说:“妹子,别干了,歇会儿,你又不是他们老高家的长工!”
秋英说:“我不累,把这块地挖完!”
桔梗说:“打算种上点啥?”
秋英说:“你种啥我就种啥!”
桔梗说:“都这时候了,种别的晚了,种点萝卜吧!”
秋英说:“行,就种萝卜!”
桔梗说:“妹子,瞅空我还想养一群鸭子,半年就下蛋,把鸭蛋腌起来,冬天给陈刚下酒!”
秋英这时停了下来,说:“大姐,那我也喂!”
桔梗说:“咱们女人哪,要是想跟他们男人好好过日子,浑身的劲儿使都使不完!”
秋英说:“可不是,得好好过日子!老高常说,革命都胜利了,媳妇都娶到家了,再不把自个儿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咱都对不起毛主席!”桔梗哈哈地笑着走开了。
而在他们男人的心里,他们一个是盼望着打仗,一个就盼望他们的媳妇快点给他们生儿子。
有一天,俩人打靶结束走在回家的路上,陈刚忍不住就悄悄地问道:“老高,结婚好几个月了,秋英怎么没一点动静?”
高大山说:“啥动静?”
陈刚说:“装啥糊涂!”
看陈刚的那副脸色,高大山忽然就明白了。
他说:“你先说,桔梗有动静了?”
陈刚不想说,可有点忍不住,最后说:“有了!俩月了!”说着,一副很高兴的样子,嘴里也轻轻地哼起了小曲儿。
高大山心里有点暗暗的钦佩。
他说:“陈刚,靶场上枪法你不行,炕上枪法可够准的,咋就俩月了,不是有人帮忙吧!”
陈刚说:“去!说正经的,你们秋英怎么啦?”
高大山当然不会让着陈刚,随口就吹起了牛来,他说:“当然有了!我就是不屑告诉你罢了!”
说完嘴里也哼起了二人转,乐滋滋地往前走着。
陈刚却一眼就看出来了。他说:“高大山,你说假话了!哈哈,别人看不出,我还看不出?”他赶了几步上来,对高大山低声问道:“哎,我说你是不是不行啊,要不早点到医院看看。有病就得治,啊!”
高大山脸上挂不住,立马就停了下来。
“你咋知道我不行?咱走着瞧,谁行谁不行,还不一定呢!”
一进屋,高大山就把秋英给喊住了。
秋英说:“咋啦?”
高大山没说,只走到秋英的跟前,蹲下来,往她的肚子里听着什么。
秋英说:“干啥呢你!”
高大山说:“我听听里头的动静。哎,有动静吗?”
秋英脸一红,说:“啥动静啊!”
高大山没有听到什么,心里有点着急起来。
他说:“我说你咋就不急哩。告诉你吧,人家桔梗肚里可是有动静了!”
秋英一时脸红得不知跟高大山说些什么才是。
桔梗的肚子,真的是越来越明显了,她端着衣物,往河边洗衣服的时候,好像路都找不着了似的,一步一步,慢慢地走着,秋英见了,便赶忙地跑过去。“大姐,小心点儿!”“没事儿!”
那样的桔梗是很幸福的。
看着桔梗的大肚子,秋英羡慕极了。
她说:“大姐,孩子动静大吧?”
桔梗说:“可不是!天天夜里蹬他妈呢!”说着困难地蹲下去,把衣物慢慢地泡到水里,一边问秋英:“妹子,还是没一点动静呀?”
秋英失望地摇摇头,说:“没有。”
桔梗的话于是就来了,她说:“要说不该呀,你和高大山身体都挺好的!”
秋英只有低下头去洗衣。
桔梗低声接着问道:“他还那么急吗?天天趴到你肚皮上去听?”
秋英低声地告诉她:“可不是嘛!”
桔梗于是笑了。
她说:“这些男人!我说呀,你也别急,说不定是谁的事儿呢!万一是他高大山不行呢?”
秋英听着就惊慌起来。她说:“大姐,可别这么说!高大山不会有事儿!我一定能给他生个白胖的大小子!”
桔梗说:“瞧你,我就说说他又咋啦,看你把他心疼得!”
不久,桔梗的孩子就生下来了,是一个儿子。
陈刚给儿子起了一个名字,叫陈建国。
秋英的肚子这时也微微地有一些隆起。高大山高兴得不时地把耳朵贴在上边,细细地听着。
秋英因此感到欢喜,她说:“听见了?”
高大山说:“没听见!”
秋英不满地说:“咋会没听见哩?你儿子的小心肝跳得咚咚响呢!”
高大山再听,笑容像一朵花一样绽开。
秋英说:“听到了?”
高大山说:“听到了!好!好样的!我老婆好样的,儿子也是好样的!我得赶紧告诉陈刚,我老婆也怀上了!他有儿子,我也有儿子了!老婆,谢谢你!你是有功之臣,这会儿想吃啥,我给你弄去!”
秋英娇声地说:“老高,这会儿我嘴里没味儿,想吃辣的!”
高大山的笑容马上就缩了回去,他说:“酸儿辣女,你会不会搞错了?”
秋英吓了一跳,慌忙改口说:“我又不想吃辣的了,我想吃酸的!”
高大山说:“这就对了!等着,我这就去给你弄酸的去!”
高大山给秋英提着一串葡萄,刚刚走回到路上,陈刚告诉他:“战争爆发了!”
高大山问:“什么战争?”
陈刚说:“朝鲜战争,爆发了!中央、毛主席决定出兵朝鲜!”
这一听,高大山也乐了,他把拿给秋英的葡萄给扔得远远的。
他走近陈刚,问:“再说一遍!你是不是说,要打仗了?”
陈刚说:“对!咱们部队和朝鲜只有一江之隔,这一仗,看样子咱们是要参加啦!”
高大山说:“好!有仗打就好!没仗打我都憋坏了!”
是要打仗了!
吕师长正在师部会议室里号召进入一级戒备状态,话没说完,就听到会议室的外边,忽然响起了嘹亮的军歌声,把他们的会议都给震了。
练歌的,正是高大山的三营官兵,和陈刚的二营官兵,一个个都全副武装着,早就进入了一级戒备状态了。最先到的是高大山的三营,陈刚把二营也拉来的时候,高大山有意见了。
他对陈刚说:“我们来这儿练歌,你们来干啥?”
陈刚说:“操场这么大,你们能来练,我们就不能来练?”
陈刚对全营喊道:“唱歌!”
两个营于是在操场上较劲起来,歌声一阵高似一阵地传了开去。
吕师长一看就气愤了,他说:“又是高大山跟陈刚,这两人怎么又掐起来了!他们想干啥?”
只有团长笑了,他说:“师长,他们是在向你请战,都想第一批入朝呢!”
秋英是从桔梗的嘴里听到高大山要去打仗的。她一听就吓坏了。
她说:“你……说啥?”
桔梗说:“咱们的男人,要出国打仗了!”
桔梗的话一落地,秋英两眼一怔,就倒在了地上,而且倒进了医院。
高大山赶到医院的时候,秋英早已经在林晚的手里醒了过来。看见高大山来到床边,她就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一直回到家里,都不肯放松。
她说:“哥,你别走,我害怕……”
她说:“哥,咱不去打仗!我不让你去!”
高大山一惊,脸黑了下来,要推开她说:“你这个女人,你说啥呀!”
秋英死死将他抱住说:“你是我的!我就是不让你去!你去了,子弹可没长眼!你就是不能去!”
高大山发怒,三下两下将她推开说:“你给我离远点儿!你说的是啥?没觉悟!不像话!”
秋英又扑上去说:“高大山,你敢给我去!你要是敢去,我就死给你看!”
高大山又将她推开说:“秋英,我警告你!你这是在拉我的后腿!我高大山是个革命军人,是毛主席的战士,朱总司令跟我喝过酒!是他让我一辈子留在部队,保卫国防!眼下敌人快打到家门口了,你却要拦住不让我上战场,这,办不到!”
秋英慢慢地往后退,一直退到炕边,顺手拿起一把剪子说:“高大山,你可别后悔,你要是不怕再也见不到老婆孩子了,就去打仗!”
高大山上前一把夺过剪刀,奋力扔到窗外。他说:“秋英,你走!你现在就给我走!你以为你现在还是个普通的老百姓吗?不,自打你进了军营,你就成了革命军人的家属,是我高大山的老婆!国家干吗要养我们这些当兵的?我们干吗要天天呆在这儿,摸爬滚打地训练?就是等着新中国有一天要我们去战斗、去赴汤蹈火、危急时义无反顾地冲上去!我高大山就是为保卫新中国留在部队里的!没仗打我周身上下都不舒坦!就你这个觉悟,不配做军人的老婆,我……我要跟你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