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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理解

王聪有个外号叫:王理解。缘于他经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在同辈人看来,王聪类数最难理解的一辈。出生赶上三年自然灾害,上学碰上十年动乱,毕业遇到上山下乡,入伍参加自卫反击战,参加工作时兴讲文凭,混上文凭又限年龄,四十好几的人还是个副主任科员。每每同学聚会,大家慷慨陈词牢骚满腹,王聪总是微笑着,可以理解,可以理解。同学不满,责问如何理解。王聪说,哲人曰:磨难是笔财富,吾辈有如此经历如此财富也不枉人生一回啊。

王聪对自己科员的位置很安心,主任交办的事都做得很尽心,既便是些鸡毛蒜皮之类。主任初到办公室时还是个刚出校门的毛孩子,对王聪一口一个王老师。当时王聪很有可能提拔当主任,后来也不知啥原因就搁置了,再后来那个毛孩子就当上了主任。大家纷纷为王聪抱不平,王聪微笑着,年轻人有精力,有学历,可以理解,可以理解。毛孩子主任开始还王老师王老师地叫,后来就叫老王了。同事说主任是白眼狼,王聪说,可以理解,一则咱确实比人家老,二则咱也没教孩子点啥,干好工作吧。以后,大家也用可以理解对王聪还击时,大都带有嘲讽意味。王聪也不计较。

王聪三十二岁才成家,媳妇小他八岁,王聪对媳妇自然疼爱有加,几乎包揽了所有家务,羡慕得邻居都夸王聪媳妇有福,便对自己的丈夫数落,也学学人家王聪呀。同事便对王聪发难,要维护点男子汉的面子嘛,连媳妇内衣内裤都包揽了,还美的跟屁花子似的,你累不累呀。王聪微笑着,要想好,大让小嘛。可以理解。同事嫉妒地跟媳妇嚷:有本事也小个七八岁呀,我当玉样捧着你,可以理解吗?事有不测风云,王聪媳妇下岗了。媳妇又哭又闹,让王聪去找领导,王聪就去找媳妇的领导,媳妇的领导就对王聪摆了一大堆难处,希望给予理解。王聪就说,可以理解,可以理解。媳妇说王聪是个窝囊废,几天不给他好脸,晚上也不让他上床。王聪只是嘿嘿地笑,笑得还特诚恳。媳妇也没辙了,嫁给你算倒霉,以后家务事都交给我,好好上你的班。

王聪长的干巴精瘦,一幅刁刁的嘴脸,大家却愿意同他交谈商量,碰上脸红脖子粗就说,找王理解给理解理解。王聪也就一本正经地跟人家陪上半天。不过,也有例外。楼上老周有个女儿,见天和一些不三不四的男人来往,常常唱歌跳舞喝酒折腾到半夜,谁也管不了。老周享用着女儿送的烟酒,睁只眼闭只眼,对邻居的抗议不闻不问。终于出事,女儿被强暴,家财被洗劫。老周对着邻居哭诉,王聪说,养不教,父之过。你女儿介天和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出事也是情理之中。她不遭强暴谁遭强暴?你家不遭洗劫谁家遭洗劫?这完全可以理解嘛。老周大恸,邻里暗笑,都觉得解气。

王聪去世是个意外,一个楞头小伙子骑摩托车将王聪撞倒在石墙上。弥留之际,王聪对媳妇说,别难为人家,也不是故意的,可以理解。对同事说,别难过,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早晚都有个走,只要活得快乐满足。追悼会上,同事送给王聪一幅挽联:理解不理解,不理解也理解;不理解理解,理解也不理解。往后,同事们再谈论可以理解时态度都是认认真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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