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6308500000002

第2章 古道

二炳吭哧吭哧地把一个个小铁箱子搬到长安悦分局正厅的花梨木桌子上。花梨木是硬木,花纹繁复典雅,倒很合‘长安悦’镖局的气度。这时只见桌边正坐了两个人。客席上是一个素淡打扮的孀居女子,她的头上甚至没有任何装饰,但整个人叫人看来,不知怎么就觉得颇有贵气。她的年纪看来有二十八九,自称夫家姓肖,娘家姓裴——当然没有人会问一个少妇的闺中小字。

坐在主席位置上的就是‘长安悦’的郎先生了。他的气度平和,虽然美艳当前,也没觉他神态有何不妥。

二炳搬上桌的箱子一共有六箱,都是一般大小,铁篾红羊皮的,光看箱子,就让人觉得那箱子虽旧,但箱内的东西只怕非同一般。

那女子轻轻道:“开箱。”

二炳就接过钥匙把六个小箱依次打开。郎先生注目望去,只见那六箱中色泽不同,却同是稀世奇珍。一箱是寸许长的唐代内府秘制纯色金条,条上还打了当年大内的字号;一箱是暹罗国供奉的犀牛角,都有寸许粗的样子;一箱是水象牙,清白皙透;还有一箱是密闭得很好的、供上用都绰绰有余的绝品沉檀,一开箱就闻到一股凉气。另外两箱一个装了一顶凤冠、工艺精巧,凤嘴里一溜啣了十九颗珠子,珠光洁净盈润,一望而知是稀世绝品;再一箱东西最少,只装了三样翠——镯、戒、佩,但在郎先生那双锐眼里,知道这三样翠的价值只怕反居六箱之冠。

郎先生是个面目白皙的精瘦男人。他静静看着桌上的物事,虽说价值不菲,但反应并不强烈。长安悦有长安悦的规矩,他微微一笑:“这就是夫人要托的镖?”

然后他轻轻一叹:“对不起,我们长安悦从不直接接受客户托镖,我们只为镖局保镖,夫人还是收好另寻镖局吧。”

那女子——裴红棂无话,她望了桌上的六箱珍宝一眼——多少年了?已整整十一年了,她已整整十一年没有打开过这六口箱子。十一年前,她还只有十八岁,出嫁前一天,母亲实在舍不得女儿嫁给一个穷翰林受苦——那时肖愈铮还是刚入翰林院的翰林——就倾了几乎一小半的家资办了这六小箱东西给她压箱。十一年了,她都没有再打开过它。因为进门三天,她就换下了身上所着的供上用的川锦,而只穿普通的府绸。放下自己尚书小姐的身份,亲任杵臼。她钦敬自己那以孤傲处世的夫君,所以这六箱珍宝她多年动都没动——甚至肖御使都不知道它们的存在。但今天,她要用上它们了。

只见裴红棂抬起头,用一双明亮的眼睛望着郎先生道:“这不是我要托的镖。”

“——这只是我打算用来付我所托的镖的镖资。”

“只要你们把这趟镖护好,这些,就都是酬劳了。”

“——这镖,你们还不接吗?”

这些东西,怎么也可以值上等十万了吧。镖行的规矩是逢十抽一,长安悦为镖局保镖,在镖局佣金中也只抽十分之一。桌上这些东西虽只短短六箱,但价值巨十万,长安悦一年的生意怕也赚不了这么多,厅内‘长安悦’的人就都是一愣。几年以来,他们还从没接过这么大的生意呢。这只是镖资,那她要保的是什么镖?这该又是多大的一个买卖?

郎先生也愣了下,咳了一声道:“不知夫人要保的是什么?”

裴红棂轻轻扯了一把小稚——小稚是她的儿子,一副清稚可喜的样子,“我们要求的只是:贵局保我们母子、主仆三人的平安,平平安安地回到先夫故里诸暨。”

诸暨远在浙江,这真是千里托镖了。这也不算稀奇,可她们到底得罪了谁?竟值得出这么大的代价托长安城最有名的镖局保她们三人的安全?郎先生盯着裴红棂印在地上的影子,心里涌起疑云一片。

只听裴红棂道:“其实我们也知道贵局的规矩。只是长安城中镖局虽多,我们也一家家去找过,却没有哪一家肯接我们这一趟镖。”

她抬起眼,那是一双美丽的眼。二十九岁的她两眉之间已隐隐有了一条皱纹了,那丝皱纹给了她面相一种庄严之感。——今年是不是她的苦年?三月愈铮去世,留下她孤儿寡母两人,那种苦、那种艰难,她在人前也从没落过泪。可人死才过一月余,阿婶就莫名其妙地被人杀了,虽已报知长安府,但府尹的能力有多大裴红棂不是不知道。前天早上,那只猫阿菲死时,她就已明白——这不是意外。亡夫以耿介处世,生前得罪的豪门巨族怕是不少,这只怕是——报复、灭门的报复。她想了一整夜,第二天当即遣散了所有的仆人,只留下了一个无处可去的二炳,她知道,自己现在在长安城已无亲无故,她要想活下去,唯一的出路就是回愈铮的老家诸暨。但这两天,她叫二炳一一拜遍镖行,酬金一再提升,可诺大长安,居然没一个镖局肯接这一单生意!

裴红棂的手指拂过花梨木椅的扶手,心里却在跳。她表面还是很平静地道:“但我想,偌大长安,无论怎么说,总该还有一些有担当有道义的汉子吧?不至于都眼看到我们一对孤儿寡母困顿至此而无人援手。所以,我们就找到贵局来了。”

她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希望——毕竟小稚是愈铮唯余的骨血——她轻轻把钥匙推过去,推到郎先生面前。“这就是我所有的家资了,如果贵局也不接这单生意……”她看了看面色严肃的郎先生一眼,“那么我们母子,就真的……无路可走了。”

郎先生低下头,陷入沉思。他不是不知道这个女人是谁。十一年前,只要长着耳朵的话,就该知道东都洛阳城中第一号闺秀的称呼该落在谁的身上。——十一年前的裴尚书之女,十一年来的肖御使之妻,十一年后的肖门骨血肖稚之母。她夫妇虽以平淡处世,但二人之清名还是流传于坊内的。他不知她们是怎么样惹来的追杀,政局迷离,争斗难测,但他明白,这一定是一个危险的差事。

而长安悦只是个但求盈利的镖局。

郎先生是个稳重的人,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所以他想了好久好久,然后才搓了搓手道:“肖夫人……”

他似也觉得下面的话很难开口:“……你这趟镖,我们不能接。一来我们不能破了自己的规矩,二来……您这趟镖、也着实是凶险。”

郎先生眯起眼——怎么会不凶险?他人虽在江湖,却也知道铁骨御使肖愈铮生前在朝上得罪的是什么人。左仆射的权势是好惹的吗?江湖上的‘东密’是好惹的吗?他的家人现在受到追杀多半与此有关。

“所以,不是肖夫人你出的酬资不厚,实在是在下也身不由已。”

他推推面前箱子:“夫人请收回。”

然后坐在一边的史克就看到裴红棂的面色白了一白,她的手微微在颤——连长安悦都不肯接这一趟镖,她倾尽家资也不能让长安悦略略动心,那她们母子、主仆当真命悬人手了?

那一刻她只觉心里空了一空。但她是个骄傲的女人,她至死也不会忘记她是谁的妻子,又是谁的母亲,她要给小稚作出榜样。裴红棂努力克制住自己身子的轻抖,反把脖子一梗扬了起来,冲二炳道:“收箱。”

她不屑于求人,然后她携着小稚的手站了起来。这个她生活了二十九年的长安,这个让她失望的长安,这个她不得不逃离的长安,她不想再看他们一眼,她只知道:如果她的亡夫还在,碰到同样的情况,他绝不会、袖手不管!

只听她柔声道:“小稚,咱们走。”

她这次出家门本就没打算再回去了,车子里都装好了行李用品,无论‘长安悦’接不接她这趟镖,她都要走。天色已晚,她走到车门旁边,对二炳道:“出城。”

史克搓着手送她到了车门,这时搓着手道:“夫人,走好。——不是我们不想尽力,只是……”

他的话未完,就被裴红棂‘嗤’地一声打断。裴红棂望向史克这朴实汉子的脸,终于压抑不住自己的愤慨冷刺道:“只是什么?……江湖汉子,刀头舔血,拼命斗勇,以搏金银,只要出来闯,就不要怕死。有谁象你们这样,看着满桌财物,孤儿寡母,却还不肯接这一单生意,那还称什么汉子,道什么英雄?你们这样,为武不足以称勇、为人不足以称仁,你们……又算什么男人!”

她的目光冷冷地从史克的脸上滑过,她不要再看见这些人,她的足已踏上车门,就在车子要出长安悦大门那一刻,只听身后传来郎先生一声呼唤:“且慢……”

一辆半旧的车就这么走在长安东去的古道上。还是二炳载着裴红棂母子,一辆轻车就这么地出了长安城的东门,只是出城门五里后,就有一个汉子追上来坐在了车的右辕上,那是化了妆的史克,不久,又有两匹马跑了来会面,居然一个是化了妆的郎先生,另一个也是“长安悦”三大镖头里的“金钱豹”吴奔。三人碰面都没有说话,想是事先就商量好了的,然后吴奔打前,一人一马在前先跑了;然后是这辆裴红棂母子坐的车,由史克押着;最后是郎先生远远吊在两三里路的后面,慢慢地跟着。

这趟镖郎先生与裴红棂说好了的:他们不明接这一单镖,只暗接。裴红棂不得对外宣称这趟镖‘长安悦’已经收保了。这镖如护送到地头,‘长安悦’他们只收取六箱酬资中的四箱以为压惊,但这一路都要听从他们安排,裴红棂当场点头。

为她们母子,长安悦居然出动了三大镖头中的两位,甚至还拉上了郎先生自己,裴红棂欣慰之余,却已明白敌势之强,定然让郎先生辈都难以预测。想到这儿,裴红棂就觉一股寒气直针砭到骨头里,但,她、不、怕。

她不怕,渐暗的车厢中,她似又看见了亡夫的脸:肖御使一脸倔强地握着她的手说“红棂,如果咱们都不跟他们斗,还有谁来斗?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禄取于民,当报于民。我知道密宗东支自从杜不禅接手后就别有野心,内连当朝宰辅左仆射韩用,外交雁门关守将张住年,献宠惑听,诛戳异已,一旦坐大,不可收拾,我还怎么能不管?我是要和他们斗到底的,哪怕他们自称东密的精擅刺杀的高手多如过江之蚁。我知道可能给家小惹来麻烦,但丈夫处世,天下为公,如果这等事前缩头自保,那咱们这一家老小苟活于这乱世,倒也没什么意思吧。”

裴红棂望着幻觉中亡夫的脸,默默地说:“我明白,我会完成你的遗愿的”,她想伸手抓住幻觉丈夫瘦硬的手,可一握之下,什么都空了。

车子正遇到一个坑,一颠之下,裴红棂本不打算哭的眼中,一颗泪终于被颠了下来,泪虽少,但滚烫。裴红棂在夫君死后还从没有在人前哭过。她想起亡夫入殓的那一夜,是她遣走所有仆人,自己给他穿的衣。她先把衣服从他身上脱净,看着那么瘦那么硬的身体,眼泪不由就一滴滴滴下,她都觉出那时她泪的烫,泪滴在肖愈铮赤裸的胸口,滴在他平坦的小腹,轻轻滚下,可是,暖不了他,暖不了他,愈铮的手还是凉了。其实、从那夜后,裴红棂心里就开始怕这场黑暗,怕这种一个人的面对,怕想起这种没有呼吸地相伴。——那夜,她就是伴着一个熟悉的身体这么没有呼吸地走入黑暗……

忽然裴红棂觉出小稚在轻轻拉着她的衣角,裴红棂连忙整容相待。

小稚稚气地说:“妈妈,你哭了?”

裴红棂在黑暗中苦笑了下,把小稚抱到膝上,想说她不是哭,只是在流泪。她抚了抚小稚细瘦的颈,那上面吊着一个小羊皮卷。孩子白,她把那羊皮卷挂在他瘦小的胸口时,他的皮肤与细嫩的羊皮似都要融成一色了,这让她这当妈的看了心里也——真疼。裴红棂说:“妈没哭,妈还要把你这点骨血和《肝胆录》一起带回萧门呢。”

车子在暗夜中行走,二炳赶起牲口来就有点磕磕绊绊了。看不出,身为镖头的史克倒是一个难得的好车把式,他接过鞭子,车行黑夜,居然走得平稳顺畅。一路无话,眼见夜已三更,小稚都睡去了,裴红棂也眼皮发重,忽然,车停了下来。

车一停,小稚就醒了,他和母亲都就着车帘缝向外望去,只见打前站的“金钱豹”吴奔正站在一颗树下,他和史克在说着什么。一会儿,后面马蹄响,郎先生也赶上来了。小稚一路坐得乏了,难得停车,便把头伸出车外,想下车看看走走。裴红棂才说了一声:“慢慢地哟”,就听见小稚已发出一声尖叫,在这么暗的夜,他的那一声童声格外尖利,裴红棂的心几乎呼地一下都跳了出来。

她连忙也跳下车,就见小稚正呆在地面上一只手指指着前面,浑身颤抖,嘴里吓得说不出话来。

裴红棂就顺着孩子所指望去,然后身上寒毛就不由一竖:只见那惨淡的月华下,她看到一棵树——黑黝黝的,也不知什么树。那树三丈高的一根枯树枝上,却挂了一匹白马!白马已死,它的左右两胁的肋骨却血淋淋地被人张开如伞状地向左右支了起来,白森森地岔在月光下。月光下更清晰可见那匹马的内脏。

一阵风起,一股特别的血腥之味扑面而来,裴红棂第一个动作就是抱住小稚的头,不让他再看,只听她压抑住自己的恐惧对孩子说:“别怕,小稚,别怕,这是梦,这只是梦。”

可她知道这不是梦!小稚被吓糊涂了,哭着哭着竟睡着了。裴红棂把他放到车上,然后一个人走到空地,她又望了那马一眼。她决定不怕。路边正站着说话的郎先生三个,他们静了一下,都似有些佩服地看了这个女人一眼。裴红棂尽力平静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郎先生沉着脸:“意思是说,东密的‘五牲杀’已经发动。这是‘马刹’罗虎给我们护镖的人第一个警告。”

裴红棂看向史克与吴奔的脸,他二人夜半后的脸上有一种木木的神色,但她看得出他们心里的动摇——他们、也没把握!史克望着那马,心里想:自己出道十七年,会过不少高手,但面对‘东密’的‘五牲杀’,他还能应付过去吗?除非‘悦’字总局肯动员全部力量,否则、他一个镖头对那如附骨之蛆、不死不休的‘东密’实在毫无把握。

但他没有说出来。他不想说出来吓唬一个女人,何况是个美丽的女人。只听郎先生轻轻咳了一声,对吴奔与史克道:“上路吧。”

然后他们没有说话,但三个人却没有再分前后,而是吴奔只在车前半里许,郎先生则也只辍在车后半里处结伴同走。

压力大时,他们的拳头要握得紧些。郎先生在想什么?他是不是在后悔,不该叫“爬虎”翁平留守镖局的?

这趟镖,长安悦本该全体出动!

五更

翻身五更,望不到头的五更。熬夜的人熬到四更几点时该是最难受的,长夜茫茫,似乎永远难明,难期震旦。

好在裴红棂自亡夫去后,已快养成了彻夜不眠的习惯。

——黑黑的夜中,你睁着一双空空的眼,在看什么?在等什么?又能抓住什么?

裴红楼想——绝望的空虚绵绵泊泊地压来。这种来袭对它来讲是那么的从容,它知道在这夜中人们无从反抗,无从躲避。它玩弄他们,折磨他们。他们却拚尽最后一点精神,在绝望中砺砥着希望,希望黎明的重来。

蹄声骤急,是从后面传来,所有人都一惊。史克的一惊是惊在手背上,他的手背在马鞭的把上爆出青筋;吴奔的一惊却让马儿吃苦,他那双练过‘北腿’的粗壮双腿把马肚夹得好紧;郎先生却双眉一扬,他勒缰,他要看看,这黑夜中,是谁在追他们,螳螂门的郎千得可不是可以随便唬倒的孬汉。

谁?

——来人来得好快,五十丈外,郎先生已听到牲口的喘气。他的一双手就神入袖中。没有人知道郎先生袖中是什么,连史克与吴奔都不知道,但他每次杀人前,手就在袖中这么摸索着。

四十丈,三十丈,二十丈……郎先生双手就要抽出。却听来人大叫道:“郎先生!”

郎先生一愣,然后史克与吴奔都相对一笑,他们听出了是谁!——他们搭挡多年的‘爬虎’翁平。长安悦‘一师爷、三镖头’这下重聚了,二人心里信心不由饱满起来。只见翁平已满头是汗地赶近,到了就翻身下马。他是个矮壮汉子,吴奔笑道:“老翁,赶那么急做嘛?”

翁平急道:“我都看见前面树上的‘五牲杀’了,又怎么会不急?”

他口拙,知道事大,自己怕说不清,就从怀里直接掏出个纸条交给郎先生:“这是、这是、你走了个时辰总局传来的消息。”

郎先生就月色打开,那不是消息,是指令。指令只有一句话,他看了裴红棂一眼,不知怎么,沉稳如他,似也觉得不忍将之念出来。

他沉默了一刻,看着路边正自欢喜的三个镖头一眼:“总局主令:叫咱们不可管‘东密’之事,更不可结‘五牲’之怨。”

史克与吴奔二人当场都愣住了,翁平则一脸是汗。吴奔讷讷道:“可,这镖咱们已经接了。”

郎先生不说话,他生平也没有做过这等半途而废的事。可盯了西角天空半晌,他还是干着喉咙说:“撤。”

史克讷讷道:“可长安悦的声誉……”

一个女人已冷冷接道:“那有什么关系,反正你们不是明接的镖,而是暗接的。”

那是裴红棂不知什么时候已走下车来。她喉咙里一笑,她平时温厚娴淑,可这一笑再压不住心中的蔑视:“何况,你们不是还没拿酬金吗?”

这话正是镖局中几人心里在为自己辩解的话,没想她先说了出来。史克的脸不由一阵红一阵白。郎先生不理裴红棂的话。冷冷道:“局主有令,不可不从,撤。”

见史克三人犹在犹豫,他一拨马头,当先折返。

史克三人只有上马。他和吴奔两人根本不敢看裴红棂。史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半晌说了声:“保重。”便纵马而去。

漆黑的夜中,再也没有人伴护。

裴红棂深深吸了口气,她这一生,从来没有感到这么孤独与无助过。

刚才路边有头死牛——裴红棂脑子里冷冷地想。夜无限长,路似乎也无限长。刚才路边是有一头死牛,那牛的肚子被它自己的角剖开,血流了一地。地上就满是牛肺、牛心、牛肝。——如果逃过这一难,裴红棂保证、不会再对牛肉看上一眼。

她明白,那又是‘五牲杀’,是‘东密’的人对长安悦镖师的又一次威胁,只是他们不知道,长安悦已经撤了。现在车里只有一个女人一个孩子,还有一个赶车的车夫。二炳见到那惨象时,忽然口吐白沫,从车辕上载了下来,他有羊癫疯的毛病,裴红棂一向知道,只是没想到他会这时发作起来。她把二炳好容易塞进车,指望他赶车是不可能的了,她吸了一口气,只有自己坐上车辕。黑暗中,她就听小稚颤声叫了声:“妈”。

她知道小稚在等着看她的反应——他怕,他要看了她的反应后再决定哭还是不哭。裴红棂也想哭呀,可现在,现在还不是抱头痛哭的时候。裴红棂对自己说:小稚、你是没有了父亲的孩子,但、你还有母亲,她不会被困难吓倒的。她咬了下嘴唇,让痛刺激了下自己后终于可以镇定地说:“小稚,你是不是男人?”

小稚一愣。

裴红棂转都没有转身:“你是不是你父亲的儿子?”

她感到小稚在身后轻轻点头。

裴红棂硬着声音说:“那好,你要象个男子汉一样,照顾好二炳,咱们——走。”

这是裴红棂第一次驾车。她——裴尚书之女,肖御使之妻,一辈子也没想到,会有一天由她自己驾车。夜无限长,路似乎也无限长。就让这恐惧赶快过去吧,给我一个终点,或者一个结果。

忽然有一匹马从后面奔了过来,是‘五牲杀’吗?小稚在车中惊恐地睁大眼。裴红棂不管,她只要跑,快跑。那马却还是追了上来,那人奔到辕边,伸手就交给裴红棂一个药丸,极轻地低声道:“你们快走,如果半个时辰内能赶到临潼你们就还有希望。记着,东门小巷最深处。”

说话的是史克,他说完拨马就走。可这车怎么走得快?那史克遥遥回身道:“放血。”

裴红棂也不知他所说是真是假。一咬牙,停车把那药喂给拉车的马,然后叫道:“小稚,坐好。”拨出头上簪子,就向那马臀上扎去。

然后,一切就如裴红棂所料的,那马惊奔而起!

路在飞逝,——夜短了,夜短了,裴红棂想:给我和小稚一个明天!

同类推荐
  • 我不喜欢这个世界我只喜欢你

    我不喜欢这个世界我只喜欢你

    她是校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混世魔王他是篮球队队长阳光帅气她们结识是由于他们两个最好的朋友在一起了而他们两久而久之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只因他的一句不要做混世魔王了做我的小王八蛋吧
  • tfboys之柠檬恋

    tfboys之柠檬恋

    无法抗拒你的爱,心甘情愿堕落在你的爱情海;无法抗拒你的情,无怨无悔任甜蜜在心中澎湃;你的言语你的笑也已都是我心中最爱,为了你我已把心门打开!
  • tfboys时光水晶泪

    tfboys时光水晶泪

    王俊凯叶灵诺:爱的最高境界是学会放手,让对方幸福快乐。王源林梦漓:在青春中与你的不期而遇是我这辈子最美的回忆。易烊千玺夏以沫:爱情不分对与错,只因为我们爱错了时间。如果时光倒流,一切还能挽回吗?
  • 要一直和你们在一起

    要一直和你们在一起

    呐,既然我们认识了,那就好好的,一起生活吧
  • 《下辈子别再让我碰见你》

    《下辈子别再让我碰见你》

    她受人尊重,漂亮,受人爱戴。可偏偏冤家路窄遇上了他。又在夜黑月峰高的夜晚遇见了他。小时的玩伴突然离弃,又突然出现的他她、他、他和他……
热门推荐
  • 异世之打造兽人家园

    异世之打造兽人家园

    顾念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二十六岁以后的人生,会是如此的波澜壮阔,惊心动魄。她更想不到,自己的另一半竟然不在地球!她穿越时间与空间的长河,就是为了和一只老虎相伴一生。新书《反派攻略:魔尊,请下榻!》欢迎入坑!
  • 乱世魔女归来

    乱世魔女归来

    他,冷酷无情的暗族少主,千年等待,数年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地狱,只为一个虚假承诺;屠神族,弑魔族,疯疯傻傻,只为能在她身边。他,呆呆傻傻的奴隶傀儡,以嗜血为乐,当再次遇到她,记忆被打开,隐身守护,以心为引,以入魔为契,只为让她重新拥有心;地狱花开,如梦初醒。异世归来,师徒情,遇故人,寻身世,今生缘,前世债,宿命羁绊,死亡召唤,白发魔女,如神如魔,坠入情,孤独寻找……且看在利益,权利,阴谋之中,谁又初心不变,守护在她身边
  • 相思谋:妃常难娶

    相思谋:妃常难娶

    某日某王府张灯结彩,婚礼进行时,突然不知从哪冒出来一个小孩,对着新郎道:“爹爹,今天您的大婚之喜,娘亲让我来还一样东西。”说完提着手中的玉佩在新郎面前晃悠。此话一出,一府宾客哗然,然当大家看清这小孩与新郎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面容时,顿时石化。此时某屋顶,一个绝色女子不耐烦的声音响起:“儿子,事情办完了我们走,别在那磨矶,耽误时间。”新郎一看屋顶上的女子,当下怒火攻心,扔下新娘就往女子所在的方向扑去,吼道:“女人,你给本王站住。”一场爱与被爱的追逐正式开始、、、、、、、
  • 最强称号系统

    最强称号系统

    “为了拿到【最强导师】这个称号,我不得不给保镖无数的美联邦总统好好上堂课,感觉好危险的样子。”“我一个人挑你们一群并不是嚣张,只不过是为了获得【以一敌百】这个特殊称号而已,大家千万别误会啊,我向来是如此的低调……”“有了【任性学霸】这个称号,我的学习速度可以提升数倍,绝世天才们,就问你们怕不怕?”“向国民女神连续表白99次不是我的本意,等我再表白失败一次获得【百战百败】这个称号就不做这傻事了。什么,国民女神接受我的表白了,那我之前的99次表白岂不是做了无用功。”
  • 谁牵红线彼岸花

    谁牵红线彼岸花

    实习小白月老不懂爱,阴间高冷孟婆动凡心,二者被玉帝放逐人间经历老病死,人世姻缘直至明白爱情真谛方可归来,是欢是喜,缘分早已注定。是不是月老与孟婆曾是情人?一个牵了情丝,一个断了红尘。
  • 濒危超自然生物保护区

    濒危超自然生物保护区

    人生的改变也许只需要一秒。唔……冷静点,我并不是想让你点击那个去主神空间的YES。文人伦原本以为自己的未来生活就是在一栋快拆迁的老房子里写写小说,喝喝咖啡,偶尔无聊到评点些八竿子打不着的时事新闻,安安静静坐等成为拆二代。然而傲娇的命运总是不以小人物的想法为转移。令人扶额崩溃的天界神仙,一堆脑电波和正常人隔着整个宇宙的女女女女,还有迟早通向星辰大海的高能生活,最高能、最混乱的生活由此展开。“我就知道,常在网上混当不了老司机也要当老船长,这贼船不开也得开啊。”
  • 命运转生

    命运转生

    崭新的世界,精彩的舞台,善还是恶,光还是暗?一切难道都是命运的抉择?且看一个中二、腹黑少年的征途!
  • 曼珠沙华:逆天九小姐

    曼珠沙华:逆天九小姐

    她,25世纪唐门天才小毒医在执行任务时竟意外身亡,醒来时已在北离国大将军府嫡女身上。不是说她是废柴吗?本小姐给你变天才!妈呀!这是要逆天的节奏!可是她一世英名,唯一做错的一项就是:惹上了某个腹黑王爷!某男:夕夕,本王来陪你了!唐月夕:去死!某男:夕夕,你想要宝宝吗?唐月夕:......
  • 名门长媳:娘子太妖娆

    名门长媳:娘子太妖娆

    名门长媳不好当,外表风光,实际悲惨!上有婆婆不疼,祖母嫌弃;下有姬妾排挤,欲除之而取代;还有难缠的小姑,泼辣刁蛮的妯娌。可是,她穿越了,一次特别的穿越经历改变了她原本的生活,她能否在另一个环境获得幸福?
  • 行动领导

    行动领导

    在实际应用中,领导这个词汇的使用和概念通常是指这样一种情形:一个团队或组织要履行一项使命,其中的某个人(或某几个人)主管此过程,他们在履行这一使命的整个过程中都拥有权力并对结果负有责任。领导总是这样的一个过程:负责把未来的愿景转变为现实——转化成为的现实通常比现有的情形更好。要想实现这一过程,先要经过战略性的思考,并把它作为战略计划的手段,然后培养、协调团队成员的个人技巧与能力,同时保持团队作为整体的凝聚力,这样的战略才会使行动更为有效。领导为描述和定义愿景提供了支持,并激励员工不仅乐于参与工作,而且主动地共同承担责任来促进战略有效地实施,以使目标得以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