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朱慧又带着这几日筹得的捐款去医院偷偷看望廖承伟,顺便将钱交到廖妈妈的手中。
她偷偷扒在窗户外,隔着毛玻璃,可以迷离地看到廖承伟萎靡虚弱的身影。廖承伟最近的精神日况愈下,一天不如一天,但人却长得越来越胖,胖得就像一个过度发酵的面包,软得好象用手指轻轻一掐就能掐出一个很深的坑来。
廖妈妈在病房里看到扒在窗户外的朱慧就立即跑出来,每次见到朱慧,她难免又像往常一样嚎啕大哭一场,哭得肝肠寸断,昏天地暗,而朱慧每次见到她哭,心里面就格外难受,一时心软得恨不得代替廖承伟去死得了。就在朱慧安慰廖妈妈之际,廖承伟的表弟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冒了出来,站在她的身后正和廖妈妈打招呼。朱慧下意识地回头一望见果真是他,竟不由自主地浑身一颤,吓得赶紧低下头默不作声。不知为什么,她每次见到廖承伟的表弟就好象看到了廖承伟一般,仿佛廖承伟正怒气冲冲地站在她的面前,举起手就要打她的嘴巴,一时害怕得像是鸡毛掸子挠心,心里面好一阵发毛。
朱慧低着头,萎萎缩缩得像做错了什么事,说话也开始一反常态,颠三倒四,词不达意,让人听得一头雾水。她紧张地跟廖妈妈礼貌性地寒暄了几句话后,就扯理由急着想离开。
“你很怕我吗?”廖承伟的表弟在她背后突然叫住了她。
朱慧听到他正在和自己说话,心头一紧,浑身的汗毛根根抖擞地站立起来,接着头皮像是被酥油浸泡过,一阵发麻。尽管心里很害怕,但不管怎么说面子还是不能丢的,常言道:“人活要活得像个英雄,死要死得像个烈士”。
“笑话,我……我为什么要怕你呀!”她说着,转身朝他牵强一笑。
“既然你不怕我,为什么你不敢直视我?”廖承伟表弟的目光犀利地盯在她的脸上,咄咄逼人地问道。
“因为我不想面对你鄙视我的眼神。”朱慧装作蛮不在意的样子,冷笑着说:“没办法,谁叫我今天犯贱又来碍人家眼了。”
廖承伟的表弟听她这样说,尴尬得一阵脸红,半晌无语。朱慧见他没对自己发难,不由地在心里暗念阿弥陀佛,咧开嘴,礼貌性地冲他露齿一笑后就转身匆忙离去。
她刚走出中流医院的大门,就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叫她。她好奇地回头一看,叫他的人竟是廖承伟的表弟,他竟跟着她追出来。
“干……干嘛?阿姨有事找我吗?”朱慧不解地问。
“不,她没事找你,是我有事找你。”
“你?你……你有什么事找我?”
“我……我二姨已经……已经告诉我有关你救我表哥的事情了。”
“那又怎么样?”
“我想对你说声对不起,但不知道应该如何向你开口。”他一脸难色地望着她,满脑子复杂的情绪,又说:“如果我现在向你道歉,我会觉得自己很无耻,就好象我是因为你帮助了我的表哥我才向你道歉的。”
“既然你这么爱面子,就别开口吧!反正这个世界上应该向我道歉却又没有道歉的人又不止你一个。”
“你还在生我的气,是吗?”
“你给我一个不生你气的理由?”
“如果你一直不肯原谅我,就算我说一千条理由、一万条理由,你照样还是会生我的气不是吗?”
朱慧见他黝黑的眼眸里透出一丝让人无法拒绝的诚恳,脸上不由露出一个几乎可以包容一切的笑容,道:
“那也不一定,如果你说生气会使我容颜快速衰老,会使我返童还老,变成一个名副其实的天山童老,我估计我肯定会原谅你的,毕竟女生都爱美嘛,不是吗?即将读高中的大哥哥。”
廖承伟的表弟听到她的挖苦,不由抓耳挠腮,羞愧难当,结巴地说:“小……小慧姐姐,你……你说话真逗。”
“你怎么知道我说话很斗,犹其是跟羊斗我最拿手。”
“跟羊逗?”廖承伟的表弟不解地望着她,不知她所云。
“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朱慧朝他平平眉毛,叹气说:“算了,那只公山羊你又没见过,跟你解释也没用,你是不会明白的。”
“是吗?”廖承伟的表弟凝眸望着她,对她笑着,也没问那只公山羊是谁,只是一股困惑的疑云始终不肯从他的眉宇间散开,他又问:“我一直都很好奇,你哪来那么的多钱捐给我表哥治病?”
“其实——那些钱并不是我捐的,是社会上的一些好心人捐的,如果你要感谢就默默地在心里感谢他们吧!”
廖承伟的表弟虽然还没弄明白她的意思,但也没再继续深究下去,赶走阴去,脸上终于迎来了灿烂的微笑,诚恳地又问:“小慧姐姐,我可以做你的朋友吗?”
“当然,只要你不嫌弃,我当然愿意成为你的朋友。”
“既然你愿意做我的朋友,为什么你到现在都还没有向我问过我的名字呢?”廖承伟的表弟无不沮丧地叹了一口闷气,颇为失落。
“哦,对不起,不好意思,我现在问你可以吗?”朱慧朝他尴尬一笑,诚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可以告诉你的朋友吗?”
“我叫宋誉,是荣誉的誉而不是美玉的玉,你可一定要记住哦!”
“宋誉,好好听的名字,我一定会记住的。”
宋誉望着她不禁又笑起来。
八月的武汉热得像西游记里的火焰山,地面滚烫滚烫的,如果人没穿鞋子就踩了上去,脚底定会生烟,焦味扑鼻。中午,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行走了,但朱慧仍坚持死守在那里不肯离去,她总相信只要自己能多坚持一分钟,忍耐一分钟,上天就一定会给她相应的回报,让她筹得更多的捐款去挽救廖承伟的生命。
她放下了手中小提琴,不停吹自己的手指,手指上的水泡最近因为发炎所以就更显痛了。她拿起张守德刚送给她的那瓶冰水,犹豫了好一会,虽说一直舍不得喝,但此时手指上的水泡实在疼痛难忍,经过一番复杂的心里斗争后,她最后还是决定忍痛割爱,将冰水奢侈地往手指上淋了一点,缓解一时的痛楚。
“小慧姐姐。”这时突然有人在她背后叫她。
她猛然回头一看是宋誉,他正站在她的身后满目晶莹地望着她。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朱慧张大眼睛望着他,吃惊不已。
“你就是用这种方式来救我表哥的吗?”宋誉擅抖着说,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其实……其实也不完全是那样,真的。”朱慧朝他微微一笑,不想他难过,就骗他说:“我在这里拉琴纯属兴趣的使然,你不知道我每天在这里拉琴有多快乐,这里有很多人喜欢听我拉琴,每当我听到他们的赞美声,我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成就感。”
“就算喜欢拉琴,会喜欢到把自己的手指磨出这么多水泡吗?”
“水……水泡,其实……其实这水泡是我昨天烧开水的时候不小心烫出来的,一点也不痛,真的。”朱慧笑着,不以为然地瞥瞥嘴说。
“小慧姐姐,过去我也学过小提琴,你手指上的水泡是怎么弄出来的难道我会看不出来吗?”
朱慧望着他一时语塞,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小慧姐姐,其实我表哥他并喜欢你,相反他还很……。”
“你想说他还很厌恶我,是吗?”朱慧抢过他的话说。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这样帮助他?”
朱慧侧过头,一脸无奈的表情望着他,叹气说:
“谁叫我是他的班长。”说着,她突然又笑起来,自嘲道:“其实我这个班长当得真的挺窝囊,在班里我只能算是三等公民,有时你表哥他瞪我一眼,我都会吓得心惊胆战,担心他的巴掌不知什么时候又会降临到我的脸上,说实话我真的很怕他。”说着,她突然想起了杨千帆,忍不住会心笑起来,又说:“那只公山羊我都没怕过,但不知为什么我竟会如此怕你的表哥。”
“你真的很怕他?但我觉得你很坚强呀!”。
“再坚强的人也有脆弱的一面,只是他的脆弱面不被你看到而已。更何况我的坚强只是虚有其表,逞能装出来的,假得很。”朱慧说着,不由放声大笑。
但宋誉并没笑,相反脸色越加难看,他低下头,黯然抹起眼泪来。
“喂,你一个男孩子哭个什么?小心我鄙视你哦!”朱慧说着,做了一个鄙视他的动作,想逗他开心。
“小慧姐姐,我也会拉小提琴,但我却从来没有像你这样到街上拉琴去救我的表哥,和你比起来,我觉得自己好惭愧呀!”
“但我相信你对你表哥的爱一定胜过我,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爱更值钱了,所以你真的无需感到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