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瑟,一队船舰鼓足长帆溯江而上。舟舫连绵不绝,足有一千多艘,前后排出百余里,覆压江面。远远望去,首舰已接天际,尾船仍无踪迹。悠扬的笳鼓声环绕重重旌旗间,飘出几十里,余音不息。
臧质斜倚在主舰的藤椅上,神色傲慢,锃光油亮的秃顶几乎把太阳的光芒盖了下去,脑袋边上的一圈卷发让他看起来多少有些滑稽,象极了西游记里的沙悟静。
怀里拥着身姿曼妙、风情万种的侍妾,一个衣着五溪蛮服饰眉目清秀的小南蛮偎依在他的脚下。
“鲁弘,我让你写给南郡王的信,写好了吗?”
一个中等身材的中年人应声道:“回将军,信已按您的意思拟好,请将军过目!”
臧质展开信,默默地看了一遍,满意地道:“很好!即刻送往江陵!”
“现在?”鲁弘迟疑地问道。
“对!现在!你亲自跑一趟!”臧质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眼中闪过目空一切的光芒,“我不能再等了!人生有几个五十啊!”
鲁弘虽然跟了臧质不久,但他知道,当这位主子神态傲慢的时候,就是胸有成竹。鲁弘下了主舰,登上轻舟,轻眼间,消失在空濛的水面。
小南蛮眼神满是崇拜和柔情,娇媚的声音透着蛮腔:“将军都督江州,算是回家了!”
那名侍妾瞥了他一眼,嗤的一笑,纤纤玉手轻轻抚过臧质高高的颧骨,“将军心在天下,京都才是家!”
臧质绽出一丝笑意,闪过一颗大牙,这一对尤物是他肚子里蛔虫。
“那是自然,将军是全天下最大的英雄。佛狸怎么样?喝了将军的尿。皇上更是没法子比,武功天下第一的高祖皇帝也比不过。”
“是啊,当今皇上就知道和堂妹们上床。不晓得相王怎么想,那可是四个呀!”侍妾的话极媚,身子象柔软的蛇一样缠了上来。
小南蛮极是聪明,接口道:“相王啊,天生是个软蛋,所以才会被人欺负。这又算得了什么,人家都说皇上和皇太后上床呢!”
男人受不了情欲的挑逗。臧质是男人,自然不会例外。臧质一脚把身下那个俊俏的男孩踢倒在甲板上,骂道:“道民和他老娘上床,干你屁事,你也想爬到龙床上去!”
“呀!起雾了!”
乳白色的雾气遮住阳光,弥漫大江,缓缓漫过船舰,漫过三人缠绕在一起的身体。
手握荆州军政大权的刘义宣不是一个有才干和雄心的人,相貌尚可,长得面白须美,身材高大。
魏晋南北朝的上流社会尚清谈,如同我们聚在一起喝喝茶,聊聊天。不过,名士们在一起不聊时事,不聊俗事,只聊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即所谓玄学,象现在的哲学。不好清谈让人瞧不起,刘义宣偏偏不善于清谈,因为天生舌头短,说话口吃。所以不喜欢与人侃大山,比起那些才华横溢、风流倜傥的兄弟和子侄们相形见拙。
刘义宣喜好浮华,奢侈无度,大小老婆有一千多,而且养了好几百美貌的尼姑。他是刘裕七个儿子当中最不成器的一个,走了老姐会稽公主的门子才得到荆州任职。
北魏铁骑南下不走襄阳,屯驻江陵的刘义宣竟然跑到长江南岸的上明。无能懦弱就是刘义宣代名词。当得知侄子皇帝竟然和女儿们聚在一起乱搞,老脸挂不住,心中极为愤怒。若没有他起兵相助,刘骏能够如此顺利登上帝位吗?只顾放纵享乐,你不要脸也就罢了,一点不顾全叔父的脸面。
有什么办法呢?换成别人,一万个脑袋也掉了,可他偏偏是皇帝。皇帝可以杀吗?当然不可能,除非造反。造反,刘义宣万万没有胆量。可是,世事难测,有时胆小鬼会变成勇士,只要诱惑足够大。
臧质的一封信,让懦弱的王爷生起万丈雄心:“负不赏之功,挟震主之威,自古能全者有几人?相王声威远播,四海归心。有了机会不争取,会被他人抢先。相王若令徐遗宝、鲁爽率西北精兵渡江南下。臧质便率九江楼船做您的先锋,大半天下则归于相王。如今少主失德,淫秽丑名路人尽知。柳元景,我之部下;沈庆之,我之故人,谁肯为小儿尽力。人生在世,岁月不可留,机不可失。我常恐象朝露那样,溘然先逝,空有一身抱负无法为相王施展,待到临死之时,悔之何及!”
刘义宣把这封信拿给心腹蔡超和竺超民等人传阅,征求部下们的意见。
主子如果做了皇帝,奴才会飞黄腾达。蔡超和竺超民相互对望了一眼,心领神会。
蔡超道:“相王镇守荆州十年,士民拥戴。皇上早已对相王有疑心,让您都督扬州。若非相王固辞,今天已在建康了。臧质军功卓著,盱眙保卫战击败虏主数十万大军,威名震动天下,有他相助何事不成。”
竺超民迎合道:“是啊!兖州刺史徐遗宝是您旧将,合荆江十二州之兵力,已是天下之大半,相王不必疑心。”
刘义宣哪里知道二人的心思,想着有臧质这么一员声名赫赫的大将拥戴,还怕什么。去年起兵诛杀逆贼刘劭,臧质曾跪拜过自己。臧质的父亲臧熹是父皇刘裕结发妻子臧爱亲的弟弟,比自己大十岁,论起辈份来,臧质是兄。兄长给弟弟跪拜,刘义宣相当惊讶。现在想起来,臧质当时有意拥戴,只恨自己胆子太小了。臧质与自己又是儿女亲家,亲上加亲,决不会有异心。我是龙子龙孙,凭什么不可以做皇帝?
人上了欲望的贼船,如同被猪油蒙住了眼睛,什么都看不到。看不清别人,看不清自己。
转眼到了第二年正月,刘义宣派出秘使联络豫州刺史鲁爽和兖州刺史徐遗宝,商议秋天起兵。
可他万万不曾想到,一个醉鬼误了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