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允字伯恭,渤海人。渤海高氏是北方望族,高允从小有志气,为人大度。崔浩的父亲崔宏曾经预言高允必为一代伟器。少年时父亲去世,高允放弃家财出家为僧,法号法净。不久在家人劝解下还俗。高允喜好读书,最喜欢读《春秋公羊传》,曾经肩挑一担书,千里求学。孜孜不倦的学习使他博通经史、天文、术数。
高允通晓天文历法,却从不推算。游雅是高允的好朋友,多次就灾变询问。高允说:“阴阳灾变,很难明知,即使知道,害怕泄漏天机,还不如不知道。天下值得探索的道理很多,何必偏问这个。”
高允大器晚成,四十多岁才进入朝廷做官,拜中书博士,迁中书侍郎,从此在中书侍郎的位置上一呆二十七年。高允教太子拓跋晃国学,太子对才学渊博的师傅格外尊重。
北魏编修国史,高允兼著作郎,成为崔浩编修国史的副手。高允对崔浩选用汉官一事急躁冒进提出的警告、对国史石碑表现出的担忧全部成为事实。
拓跋晃找到高允的时候,高允正在中书省值班。拓跋晃让高允跟着去了太子东宫,晚上不让回家,宫里留宿。
次日破晓,晨光熹微,拓跋晃领着这位师傅一同乘车入宫。走到宫门,拓跋晃神情紧张地说:“我们进去拜见至尊,我自会引导你说话。一旦至尊有什么话问,你只管照我说的话去回答,千万别搞错了!”高允见太子一脸严肃,莫名其妙,忙问:“出什么事了吗?”拓跋晃说:“一会进去就知道了。”
二人入宫,参拜完毕。太子开门见山,对拓跋焘说:“高允做事小心审慎,且地位卑贱,人微言轻,所有的一切均由崔浩主管制定,我请求赦免高允的死罪。”
拓跋焘冷冷注视着高允,问道:“《国书》是崔浩一个人写的吗?”
高允一下子全明白了,东窗事发,预言成真。殿内阴森肃穆,太武帝严峻冰冷,让人毛骨悚然。一夜过去,拓跋焘愤怒表情仍然没有半丝消除。
高允缓缓回答说:“《太祖记》由前著作郎邓渊撰写,《先帝记》、《今记》是臣和崔浩两人共同撰写的。崔浩兼事很多,总裁而已,并未亲自写多少,至于撰写工作,臣做得要比崔浩多得多。”
拓跋焘一听,龙颜大怒,大声喝斥道:“高允之罪大过崔浩,怎么能不死!”
“啊?”太子拓跋晃吓一跳,惊恐失色,心道你胡乱说些什么呀,怎么嘱咐的你,不想要命啦!连忙为高允辩解:“父皇天威严重,高允小臣,被父皇吓得惊慌失措、失去理智、语无伦次了。我以前曾经问过,他说全是崔浩一个人干的。”
拓跋焘又给了高允一次机会:“真像东宫所说的那样吗?”
高允一脸平和,静静回答道:“臣罪当灭族,不敢用假话欺骗陛下。太子因为臣很久以来一直在身边侍讲而可怜臣的遭遇,想放一条生路。实未问臣,臣也没有说过那些话,不敢迷乱胡言。”
找死,纯粹找死!世间有人喜欢找死,就象高允!
可世界非常奇妙,找死的人往往死不了,就象高允!
拓跋焘转过头来对太子说:“正直啊!人情所难,高允却能做到!临死不易辞,诚信也;为臣不欺君,忠贞也。其罪特赦,还要加以褒扬。”
很多人认为高允憨厚诚实,说了实话才保住一条性命。高允在北魏帝国历太武帝拓跋焘、隐王拓跋余、文成帝拓跋濬、献文帝拓跋弘、冯太后和孝文帝元宏五朝,经过无数大风大浪、宫廷阴谋、朝局变幻,官越做官越大。历代皇帝、鲜卑贵族、汉人豪强、平民百姓没有一个人说坏话,均倚为栋梁,这不是一个憨厚诚实可以解释的。
伴君如伴虎,那要看怎么做。做人有做人的原则,做官有做官的原则。做官必须做到为民无私,如果为了荣华富贵,这个官不做也罢。有私心,会患得患失,从而召来灾祸。站队不是很重要的事,世事变化无常,今儿站对了,明儿站对了,难保后天、大后天还能站得准。
高允这艘小船在惊滔骇浪般北魏帝国的朝局中,向着唯一目标稳稳航行而不覆,自有为人处事做官的奥妙。
有人认为高允不识时务,缺乏权变。高允心机之深沉,事故之练达,在北魏国大臣中首屈一指,翟黑子事件足见高允料事如神。
北魏法律对受贿者刑罚严酷,脏三匹皆死!
辽东公翟黑子深得拓跋焘宠信,奉命监察并州,接受当地官员一千匹绢布贿赂。高允在百官之中颇有人缘。事发后,翟黑子向高允讨主意:“皇上问起这事,我该实话实说呢?还是死不认帐?”高允回答道:“公帷幄宠臣,犯了罪该自首,这样或许会被皇上赦免,不能再次欺骗皇上。”翟黑子的亲信们不同意:“怎么能说实话,皇上最恨贪污,一匹布就治罪,何况一千匹!不能坦白!”翟黑子顿足捶胸,埋怨高允:“君为何要诱我入死地!太虚伪啦!”
翟黑子与高允绝交,入宫拜见拓跋焘,死活不承认收受贿赂的事。拓跋焘大怒,立斩翟黑子。
太子拓跋晃百般揣摩拓跋焘的心思,他不懂,高允懂,可以看透拓跋焘的灵魂。国史案后,拓跋晃责备过高允:“人要懂得见机行事,人不知机,研究学问干什么呀!我替你开脱死罪,引导你说话,怎么不听呢?把至尊气成那样,回想起来,心有余悸。”
高允对太子说:“史官就是要直笔,今之所以观往,后之所以知今,为将来诫。这样,人君才会心生畏忌,做事才会谨慎。崔浩辜负圣恩,私欲盖过廉洁,爱憎掩盖公直,才有此祸。书朝廷起居,言国家得失,这是史官的重要任务,算什么罪过?臣与崔浩同其事,死生荣辱,义无独殊。臣蒙殿下再造之德,违心说假话,那才是不应该的!”
高允看似木讷,其实洞察世事,心机深沉。他清楚看出,崔浩之罪并不是书写国史失当,而是平时为官过于贪婪,对鲜卑贵族和汉人豪强的爱憎过于分明,对已不能廉洁自律,对人不能一视同仁,这样就让人抓住把柄。
拓跋焘绝非因国史一事诛杀崔浩,而在于崔浩破坏了鲜卑贵族和汉人豪强之间的势力均衡,被鲜卑贵族抓住劣迹把柄,如不杀崔浩,会引起政权动荡。
至于为什么不顺着太子的意思开脱自己,高允没有对太子说实话,私下里对别人说的一句话,点出了问题的关键所在:“我不听东宫引导,恐怕辜负了翟黑子。”翟黑子欺骗拓跋焘被杀,象这样的明君不能欺骗。翟黑子用生命证实高允的判断,高允怎么可能再犯类似的错误。
高允依靠诚实和洞察力逃过拓跋焘制裁,而崔浩在劫难逃,两位北魏名臣的结局可谓云泥之别,原因何在?如果说,性格决定命运,那么,两人的性格差别在哪里?北魏的汉化改革路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