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是个看山的。爷爷看的那山叫凤凰山,距村子20多里地,整座山都被松树、板栗树什么的遮盖得严严实实。爷爷一个人住在那个百年看山屋,一年到头,除了偶尔赶一两个集卖几张野兔之类的皮货之外其他时间爷爷很少下山,所需的油盐酱醋都由家人送上山。
凤凰山虽说不是什么藏龙卧虎之地,但有时也会有野狼出没。村里人望狼色变,平时很少有人敢独自上山。我那时也就十来岁,爹娘本来是不大放心我上山的,一来我年纪小,路途远,二来怕遇到狼。可那年冬天,爹娘实在拗不过我的再三要求终于答应了。我带着几块油饼、两块煮熟的咸猪肉兴高采烈地上了山。
深冬的田野里到处光秃秃的,只有一些零散的地块里散乱地站立着一些枯黄了叶子的高粱杆、玉米秸、大豆秸秆在寒风中瑟缩着,发出呜呜的响声,像是谁躲在暗处偷偷吹着鼓号。远处的凤凰山山顶上覆盖着厚厚的白雪,在太阳光下泛着炫目的白光。
我背着一口布袋,沿着那条窄小的残留着零散积雪的山道向前走着。刚走出十来里就觉得有些饿了,闻着包裹里发出的阵阵肉香我直咽唾沫,几次解开布袋又恋恋不舍地包上。我知道,那是爷爷一个月的就菜。
正走着,我的头皮突然发炸,头发都一根根竖起来,心怦怦直跳,一种莫名的恐惧感袭遍全身。我以前曾听人说,这种情况八成是遇到狼了。我下意识地回头一望,天哪,身后果然有一只瞪着绿眼睛的狼正亦步亦趋地跟着我。那狼的额头上有两撮白毛组成的差号,肚子瘪瘪的,两排乳房耷拉着,脊梁的骨节一节一节地露着,显然这是一只又瘦又饿的母狼。我恐惧极了,我走它也走,我快它也快,我慢它也慢,我停它也停。
我想喊,可空旷的田野里哪有一个人影?真是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我害怕得不得了,手下意识地触到肩上的那个布袋,突然我眼前一亮,有了!我一边倒退着走,一边解开布袋,拿出一块油饼扔在地上,再赶紧倒退着走。只见那狼一口咬着饼,奇怪的是它并没有咽下,又追上来,没办法,我又扔了一块,它一口咬住衔在嘴里,又跟上……如此几个来回,布袋里已经空空如也。让我纳闷的是,那狼只是把东西衔在嘴里,一块也没吞下。真是一只奇怪的狼!
我小心翼翼地继续倒退着走,那狼突然朝我奔过来,我吓出一身冷汗,拿出拼命的架势,准备随时和野狼一搏。没想到,那狼居然从我身边跑过却没有攻击我。它一下子跑到我的前面,沿着那条山路慢慢地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回头望我,局促不安地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似乎很着急的样子,但嘴里的东西始终不肯放下。
远远地看见爷爷的看山屋了,我心里不再那么怕了。狼在前,我在后,那一刻我恍惚觉得走在前面的不是一只狼,而是一个带路的热心人。我和狼保持着距离,不紧不慢地走着。让我再次疑惑不解的是,它没有跑开,居然沿着那条路一直走到看山屋跟前,把嘴里的东西放下,朝屋里嗥叫了一声,然后又衔起那些东西,这才倒退着慢慢走了,消失在密林深处。
我赶紧用力喊着爷爷爷爷,却没有看到爷爷出来。我很奇怪,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跑进屋里四下一看,却见爷爷躺在炕上脸红红的像是睡着了。我又叫了几声爷爷,可爷爷还是没有答应。我这才意识到不好。扑过去一摸爷爷的额头滚烫滚烫的。爷爷病了。我赶紧熬了姜水一口一口地喂给爷爷,又用祖传退烧秘方给爷爷退了烧,折腾半天爷爷才悠悠醒过来。
我把路上的经过告诉了爷爷,爷爷吃惊地问那狼是不是额头上有个白毛聚成的差号?我说是啊,爷爷您怎么知道的?爷爷说,那只狼我见过,是我的老熟人,说来我和它还有一段缘分……
原来,爷爷一年前曾在一个猎人的枪下救过这只母狼的三个幼崽。从此母狼经常隔三差五地衔只兔子什么的送到院子里。每次来了,爷爷都给它准备一盆清水喝。昨天它来时爷爷病了,它就一直呆在院子里不走。爷爷知道,它是知道他病了才不忍心离开……刚才它一定是在路上等人想把人引到这里救我……这狼啊和人一样懂得报恩呢。只要你不去故意招惹它伤害它,它除非饿极了,否则不会轻易伤害人,可惜很少有人知道这个道理……爷爷说这话时明显有几分伤感。
我以前从没听说过世上还有这等稀奇事,爷爷的话把我带到了一个神奇的世界。我觉得狼和我是那么亲近。
此后,我又几次上山给爷爷送东西,可惜再也没遇到那只母狼,但我总是想再见到它。
一年后,爷爷去世了。一连几天,在凤凰山上响起了一阵阵凄厉的狼嗥,天明叫到天黑。我知道,那是母狼和它的儿女们在为爷爷的去世哀号。
爷爷一周年祭的那天,我又看见了那只额头上有雪白差号的母狼——它的嘴巴紧紧贴在爷爷的坟土上,身子却早已僵硬如冰!
爹倒提着狼,拍着狼肚皮喜滋滋地说:丫头,这张狼皮可以给你换一件鸭绒服。
我突然看见爷爷了,发疯似的喊着:我不要鸭绒服——不要——一阵狂风吹来,我的喊声很快淹没在寒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