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个农民,也是一个小小说痴迷者。自从一年前爱上小小说写作,一年来他写下了不下几十篇作品,可一篇也没变成铅字。他每天都在希望、失望、失望、希望的循环往复中度过。
她是他的妻子。她虽然不喜欢文学,但她爱他,胜过爱自己。每当夜深人静,他坐在灯下,为写不出东西,或者发表不了而痛不欲生的时候,她的那颗心像被狼的利齿狠狠撕咬一般的疼。嘴上却是很温柔地说:孩子他爸,别急,慢慢来,我相信你写的东西迟早有发表的一天。她不说还好,一说他就很恼火:取笑我是吧?你走开,别烦我!
她理解他,支持他。她看上他,就是因为他人心好,实在,有上进心,爱好写作,而自己当年也有着同样的爱好,只是没有他这么痴迷。所以每次他发怒,她都默默地走开,默默地做那些仿佛永远也做不完的事。儿子需要她照顾。瘫痪在床的婆婆需要她伺候。地里的农活需要她忙活。她一天到晚不得闲。她不舍得他去干这些粗重活。她觉得他那双白胖胖的手应该像现在这样握着钢笔、圆珠笔而不是锄头跟头。
她包揽了几乎所有的家务,包括地里的大小农活。过度的操劳累坏了她单薄瘦削的身体。她患上了多种病,但她总瞒着他,怕他分心。每次吃药,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小毛病,没啥。他也就没往心里放。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的笔一天也没停止过写作,可脾气也一天比一天急躁。她知道,这样的状态是很难写出好的东西。
那天晚上,夜深了,他那间屋子里的灯还亮着。她端了一杯茶,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正想叫他,突然听他自言自语地说:要是一个月内再发不出一篇,我就死给你们编辑看!说着,他在那张旧书桌上狠狠地擂了一捶。她端茶杯的手跟着一哆嗦。她知道他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发现的誓言万一实现不了他一定会做出什么。她悄悄转过身,轻轻回到自己的房间。
那一夜,她屋子里的灯和他的房间一样一直亮到很晚很晚。
第二天,她跟他说到亲戚家串个门。
那天她回来的很晚,一脸疲惫,但脸上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的心里一天比一天焦急。每天她都要到村口好几次,没有谁知道她到底要做什么,等什么。
只有最后两天了。她到村口的次数更勤了,脸上掩饰不住的焦虑。
只剩最后一天。一大早,她刚开门,就听到一声声清脆的鸟鸣。顺着声音望去,一只麻雀大头顶红色的小鸟,正翘着长长的尾巴,在院子里那棵老椿树上一边叫着一边歪着头望着她。她笑了。她没有像以前那样出门。而是拿个小板凳,坐在门口,眼睛却一刻也没离开门前那条小路。
叮铃铃,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声,一个绿色的身影出现了。她很激动地迎上去,接过一个小小的包裹。他欣喜地打开它,是一本他投了不知多少次的那家刊物。他随手打开翻看,惊喜立即出现在脸上。在刊物的扉页,赫然写着他的名字,是他的那篇题为《温暖》的小小说发表了。那一刻,他泪流满面,搂着她狂跳起来。她泪如泉涌。
他好像黑暗中行走的人突然看到光明。从此,他更加勤奋写作。一篇又一篇小小说相继发表在全国各大文学报刊。
几年过去,他成了全国有名的小小说作家。现在他经常收到一些文学爱好者的来信、电话和短信。他和那些人好像有说不完的话题。他接电话的表情有时很神秘。他到外地参加各种文学会议的次数明显多了。她隐约感觉到了什么,可具体是什么自己又说不上来。
他终于向她摊牌了。他说在那次到庐山的文学会议上他认识并爱上了一个南方女孩。她多才而且年轻。她说她爱他、崇拜他。让他无法拒绝。
她沉默了整整一天一夜。最终答应了他。
走出民政局的大门,她和他一个向南,一个向北走去。她不敢转身,但耳朵里全被他阔步远去的声音塞满。
几天后,在发表他处女座的那家编辑部,他满含感激地对编辑们一连声说着谢谢谢谢。发表他那篇处女座的那个老编辑对他说,您不要谢我,其实真正应该感谢的是您的妻子。是当年您妻子对您的爱和她的善良感动了我们,所以我们才把您的作品润色加工后发表出来……
他的眼睛润湿了。他踉跄着走出编辑部的大门,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靓丽女孩的照片——一把一把,狠狠地撕掉了,然后一扬手,那些纸屑雪片般洋洋洒洒向前飘去……
就在昨天,那个发誓非他不嫁的南方女孩投到了一个名气更大的老作家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