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气温骤然下降,空调不知何时已经关闭。庞秋霞翻个身,往上拉毛毯,蜷缩成几乎一团。
在半困倦半清醒的时候,她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既象人的低喘又象蛇吐芯子划破空气的嘶嘶声。车身猛得一颤,她感到停车。难道是已经到站,她睡眼惺忪坐起来,刚一张嘴一大团哈气喷出,好冷啊。
“现在播报紧急通知……由于大圣雅君陛下的恩典,一批被魔鬼附体的女巫将在鬼蛟船处以极刑,本着《魔御法典》第17条、第3款之旨意“在施以恩典(极刑)期间,所有来往车辆、行人、附近住户……需停止原有计划,所有人等(包括外国使臣、过往官员、皇亲)立即前去观刑,等恩典结束方可自由活动。由于天气等原因造成观刑人众困扰,可参照《大圣雅君拂光恩录》若干旨意施行。拒绝观刑者照……”语气非常低沉、压抑,象在致悼词。
一分钟后,“实在抱歉、打扰了。”列车员带着温和中略显尴尬的笑容拉门进来,还带来御寒棉衣、电热手炉。庞秋霞没有办法,只好在其引领下朝外走。边走边打呵欠,忍不住问“为什么空调关了。”“这是为了表示肃穆,请小姐多谅解。车外路滑,请当心。”列车员在低头时,也流露出郁闷神情。
空气干冷干冷的,天地间寂静无声。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庞秋霞这才发现,脚下是广袤无垠冻原,凡是有一点植物都结上厚厚一层冰霜。许多人胡噜胡噜朝一个方向走,只得跟在后面。
大约走出几里,许多人站住脚。庞秋霞发现,在一片冻裂成多边形的沼泽上有一艘船,被层层水气包裹,只显露出大体轮廓。可能看出那的确是艘破败不堪的船,几根桅杆不和谐的四外歪着。从层层包裹的水气判断,船好象有明显高于环境的温度。不过一时也看不出什么诡秘,不象传说中的幽灵船那么可怖。
但很快,庞秋霞就知道自己的判断是错误的。7个年轻女巫被穿着甲胄的卫兵推搡着,围观人众默默闪开路,这些女巫只穿着衬裙,赤脚,身上血迹斑斑,额角还用烙铁烙着拉丁文“恶魔”,深可见骨。看来是要把可耻烙印烙入骨髓。
这几个女巫看来秀丽、端庄,眉宇间带着不可侵犯的浩然正气。庞秋霞心里忽悠一下,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可一见凶悍的卫兵和噤若寒蝉的围观者,嗓子里象被堵上烂泥。干嘎嘴说不出。
终于推搡到船下,卫兵头狞笑着说“到底是贞女团还是魔鬼化身马上就可见分晓,肆意散布异端邪说攻击陛下仁政,陛下有旨如果在船上没显出魔鬼真身,就证明你们无罪。”几个女巫昂首顺着梯子走上去。
包裹船身的水气更浓了,简直与雾气没什么两样,一切都看不真切。几分钟后,水气淡了许多,庞秋霞一直睁大眼睛关注,心都提到嗓子眼。
人,都不见了。她的心一下缩紧,这些女巫呢?总不能凭空消失,难道是艘妖怪船,甲板就是妖怪嘴?可世上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啊!人呢?”、“以前我就看过,真的好恐怖,人说没就没了……看来那鬼蛟船真象传说中一样,可以辨别妖孽……一律吞噬。”……几乎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有些初次观刑的女性忍不住大叫,一些小伙子都面色苍白,显然是受了刺激。
卫兵头面露得意之色,他对大家的议论毫不加阻止,放纵其品头论足。人,对自身解释不了的事情向来与生俱来的拥有两种感情:一是好奇、意图解秘,二是从骨子里感到恐怖,惟恐避之不及。
在这种压抑、消沉、淫威的气氛下,每个人都从内心深处感到寒意。庞秋霞哆嗦一下,抱紧电热手炉。
这时不知哪个女孩愤怒的喊一声“你们才是恶魔,贞女团有什么错!你们杀了一批又一批,有本事干脆就把贞女团彻底解散……我们是杀不绝的。”
“谁?是谁?敢做如此反动宣传,站出来。”卫兵头眼露凶光,将配剑拔出半截。一帮卫兵也举起长矛,对准群众。事态一促即发,不知还有谁会死在屠刀下。
一个老妇人一把掩住喊话女孩嘴,压低声音“你不要命了,这个时候还敢强出头。”“如果不说,现场所有人都要扣押,排查一个放一个,无论是谁都不准动。”卫兵头狂嚣。
庞秋霞感觉热血沸腾,她一步跨出人群,昂起头,朗生答道“是我。”两个卫兵过去,一边一个架着她来到卫兵头面前。卫兵头上下打量好一会,呲着牙笑笑“姑娘,我就不明白了。看样子,你是外国人,你旅游也好、探亲也好……与你有什么相干,你明白这里的利害吗?刚才那句,不是你喊的。”
“笑话,本姑娘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还轮不到你们教我。”庞秋霞的蔑视大大激怒了卫兵头。他怪笑“好、好啊,这世道真该整顿一下了,我告诉你,无论你是谁,只要跟女巫有关,都是同样下场。在我们这,可没有外交豁免。你还愿意硬到底吗?”
庞秋霞一扭头,不理他。他一歪嘴,两个卫兵推搡着庞秋霞上船。庞秋霞被迫上了梯子,手搭扶手“你、你们真是恶魔,不问情由就杀人……”“她不上船,就让她膛子里凉快凉快。”卫兵头又一呶嘴,一支长矛对准庞秋霞后心。
她知道,再不上去,就要血溅当场。横竖也是死,何必活得那么窝囊,小时候听《张作霖》,就佩服那身骨气,就是在日本鬼子面前也不丢中国人脸。心意一坚定,心里敞亮多了,轻蔑的笑笑。一步一步走上船。
奇怪,脚下怎么好象有热气冒上来,这可是冰原,离这艘船几米外,就冻得站不住,这怎么有桑拿感觉啊。
水汽又浓起来,连船下那些卫兵的脸都看不清。“有、有什么妖怪都出来。我不……”声音越来越小,这比面对真刀真枪更可怕。她在甲板上走了几步,感觉脚下有松动,“咔吧”,传来微弱声音,可现在就是掉根针都能听到,任何一点细微声音都能引起警觉。
她还没弄清,脚底就空了。是翻板,这船是夹心的。她眼一闭,头朝下跌进去。“咔吧”,甲板重新翻转上来。从表面看不出半点端倪。
水汽淡一些,人群又是一阵骚动。“人呢,难道她也是妖孽……”一个人喃喃自语,猛得一弯腰,精神性干呕。
卫兵头无比得意,笑得跟中五百万彩票没啥两样。那个喊了一嗓子的女孩,面色苍白,活象害场大病。“孩子,你这一嗓子,活活害条人命,凡事都要变通,别再蛮干。”老妇人摇摇头。
人群渐渐离散,最后只剩下那个女孩还呆呆在那,血,唇血滴在衣襟。“头,那个人也可疑。要不要……”卫兵头摆摆手“算了,给她个机会。”这是胜利者的大度,弱小的生命已踩在脚下,还有什么可担心。
最后,连卫兵都走了。那个女孩再也控制不住,半趴在地上,以拳击地,如泉泪水混在残血里,格外凄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