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赵德发为了出版一本小说集，可谓下足了血本。书是自费出版的那种，所有费用算下来，得向出版社掏三四万元。赵德发将家里的所有积蓄都拿出来了，该借的都借了，不该借的也借了，甚至将儿子储蓄罐的压岁钱也都搜出来派上了用场。赵德发一直坚信自己的书出版后会火起来，那样的话，他不仅可以大赚一把，也会在全国一夜飙红，成为众人眼中的名人、名作家。
因为赵德发把所有的宝都押在这本书上，几乎到了倾家荡产的地步。书出版后，赵德发为新书的发行颇是费了一番心思。赵德发亲自到图书市场跑发行，一家挨一家，可是问遍了所有的图书批发市场，收效甚微。赵德发额头冷汗直冒，不甘心几万块钱就这样变成一堆废纸堆放在家里，不相信凝聚自己心血的作品就这样无人问津。这让赵德发感到自己有些像当年的杨志卖刀，不是自己的货不好，而是没有遇到识货的人。
赵德发的新书出版后不久，正巧赶上一次全国图书订货会在绿城召开。赵德发为参加这次图书订货会，可谓煞费苦心。就在这次图书订货会上，赵德发咬牙掏钱请来了几名报社记者，举办了一个小型的新书发布会。开罢新书发布会，赵德发亲自打着横幅条幅，在订货会上四处走动宣传。或许是为了减少开支，赵德发定做的条幅不是很大，因此印有“中国首部反映留守儿童自强不息立志成才作品——赵德发长篇小说《没爹没娘的日子》新书发布会”的字样，也就显得有些密麻。赵德发没有专门雇请礼仪小姐为他打着条幅，而是改由自己亲自上阵了。那条幅的两端各用一根竹竿穿着，赵德发便用两只手各抓着一根竹竿，高高地举起。为了避免条幅的重叠，赵德发时刻想法将竹竿撑开，以免让人看不清条幅上的字样。
订货会上，往来穿梭的人比较多。赵德发行走人群中，显得有些吃力，他双手高举条幅的模样，让人想起电影电视画面中鬼子投降的情景。不同的是，鬼子投降时打的是白旗，而赵德发举起的却是鲜艳艳的白字红绸子条幅！赵德发吃力地打着横幅条幅时，豆大的汗珠子顺着他的额头流淌了满脸，但他却无暇腾出手来擦一擦。一个四十多岁的人了，竟然为一本书受这么大的罪，这让人为赵德发感到滑稽的同时，也着实为他感到了一丝悲壮。
赵德发是一个很富有毅力与开拓精神的人，后来不知通过什么手段，竟然将新书打进了新华书店，并且还要在图书大厦搞一次签名售书活动。
签名售书活动的消息，在当地最大的《绿城快报》刊登出来后，赵德发特意提前给我打来了电话。赵德发在电话里，恳切地要求我第二天去给他捧场，他还特别叮嘱，要我发动朋友圈子，到时务必多带一些人过去，多多益善！赵德发没告诉我，这购书的钱到底由他出呢，还是由我出？毕竟，我们都是为了给他捧场呀！这个问题我没好意思说出口，赵德发也佯装糊涂没有明说。临到挂下电话的那一刻，赵德发似乎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商城工学院有位朋友，真是仗义啊！他说这次要发动近百人到签名现场购书呢，这购书的钱均由他出……”
赵德发的这句话让我听到了弦外之音，感到有些不爽。按照他的话说，我这次如果不发动近百人，是不是就不仗义了呢？我毕竟是工薪阶层，每月也就那么几千块钱，一本书定价几十元，我即使将一个月的工资全部用作购书了，也不够啊！到头来，我怎不能将脖子扎起来，不吃不喝吧？！
权衡再三，理智战胜了我要为朋友的感情用事。第二天，我耍了一个滑头，既没有到签名售书现场，也没有动员朋友们去购书。我总觉得这件事情有些强人所难。为了避免赵德发再次打电话的尴尬，后来我索性关了手机，躺在家里一直睡个昏天黑地。
关于赵德发的签名售书情况，我是第三天从报纸上了解到的。那天，整个绿城的大小报纸，都是关于赵德发签名售书的活动报道，铺天盖地，连篇累牍。我虽没有到达现场，但从记者的描述渲染里，能感知签名售书活动是异常热闹的，甚至一度出现了火爆场面：某省的一名大学生，一直是赵德发的铁杆粉丝，如今听说赵德发出版新书了，不远千里坐火车赶过来了；某市的一名中学生，听说赵德发搞签名售书活动，怕错过机会，连夜坐大巴赶到绿城，到图书大厦门口排队；某抗美援朝老战士，听说赵德发的作品是讲述山里娃自强不息、立志成才的故事，便特意从郊区坐公交车赶过来，要买几本回去给他的孙子看……
不用说，我知道这都是赵德发一手策划的，那些赶来购书的人，都是赵德发找来的朋友。现如今，什么行当都有托儿，我们不妨把这些购书的人称作书托儿。赵德发运用书托儿，给签名售书活动成功地造势，使自己一举成为绿城名人……
但制造出来的名人，不是真名人，也不会持久，他们像贪玩的孩子吹出来的肥皂泡一样，在空中飘呀飘，虽然光彩夺目，但最终会“啪”的一声破灭掉，了无踪迹。赵德发签名售书活动结束后，除了小部分书是靠找来的朋友买走了外，其余大部分还躺在新华书店的柜台上。这样，赵德发投入的大把钞票，仍是变成一堆纸堆放在那里。
一天，朋友去向赵德发催要借款时，两个人发生了争执。朋友当初本来是想帮赵德发救急的，想到他很快会成为名人，没有大碍，没想到如今过去了很长时间，书款的事仍是遥遥无期。朋友一时性急，推搡了赵德发一把，赵德发脚一跐，滑倒在地，屁股跌坐在空啤酒瓶上，磕破了瓶子，锋利的玻璃碎片，深深地划破了他的屁股，鲜血淋漓，洇润了裤子。邻居看到有人闹事，不明就里，赶忙拨打了110.接警的民警先是控制住了肇事者，又紧急通知120，把赵德发弄到了医院。
在医院里，闻讯赶来的报社记者打探事情经过时，赵德发淡淡地说：“肇事的那个人是我朋友，他看到我如今成名人了，可能也想借机出出名……”
原载《东京文学》2010年第1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