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藏锋醒来,看到空荡荡的房间,沉默了很久。然后他翻然下床,向草屋外走去。
青山依旧,山雾弥漫,清泉依然从石上流过,汇入鹅池,但鹅池中却没有了那只可恶的肥鹅。只是腿上的咬痕却清晰深刻,就在昨天。
一夜之间,物是人非,连畜生都不在了。
回到屋中,只见吃饭的小桌上留下的包裹和一封信。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空气中还有昨晚残留的淡淡酒香。
拆开了信,他略扫了几眼,便又合上。然后沉默地开始收拾东西,背上包裹,怀揣着信纸,走出草屋。
出了草屋,藏锋回身,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王老头,你个大骗子!我早就该想到了。你骗我喝酒,就是为了灌醉我,不然我怎会安生?是的,我也想把你喝醉,终究是喝不过你。你怎么就这样走了,只留一片家书。你走也就走了,为何连那只肥鹅也带走?我平日埋怨你,老是唤你老头,很不尊敬,我想喊你老师。老师,你听的见吗?还有你那肥鹅,你也走了,也看不见你傲娇的模样,虽然很贱,但也看不到了。”
竹林里回荡着藏锋的声音,再看他的背影,已在雾中渐隐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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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松城坐落青山脚下,便是离草屋最近的城池,藏锋一年总会来此两三次,所以也算是熟悉。
已是晌午,藏锋腹中空空,抬眼见一酒家,便走了进去。王老头离开时,给藏锋留了不少银两,足够他一路挥霍。只是藏锋不明白,老头这么有钱,为何平日过得如此拮据。所谓拮据,便是平日小米青菜,清淡无味,一个月也仅有一次荤菜。但藏锋哪受不了,所以虽然食材有限,但他总是变着法的做,慢慢地也就成了名厨,当然,名声不显,仅有老头知道。
自从昨夜与老头饮酒,藏锋便喜欢上喝酒的感觉。酒解千愁,喝完就睡,什么都不想,没有离别苦,正符合此时的心境,所以藏锋叫了几碟小菜,一坛酒。烈酒入肠,辣暖暖的感觉,让藏锋一阵舒爽,然后便默默的吃起来。
酒馆,历来都是往来之客汇聚之地。他们相聚一起,畅谈各种见闻,所以各种消息也是从酒局中传出。
藏锋灌了一口酒,就听到旁桌两人聊道:“听说过墨盟吗?”
“墨盟,长安新成立的墨盟?”
“对,这个墨盟可不简单,是以欧·颜·柳·赵四大世家为首,其他中·下世家为成员组成的联盟。”
唐国四家,藏锋当然清楚,前朝末年,诸侯林立,圣皇脱颖而出,最终一统天下。这其中圣皇麾下的四员大将可谓功不可没,他们分别为欧阳询,颜真卿,柳公权,赵孟頫。后来,唐国初立,圣皇有感天恩,分封世家。世家有上,中,下之分。欧颜柳赵四家自然被封为上世家,便是后来人们所说的“唐国四大家”。因四大家均以楷书盛名,故又被称为“楷书四大家”。
“墨盟成立一年,大有席卷唐国之势,而今已成为唐国书法第一大组织。”
“那可不,有四大家族联手,能有今日之势倒也正常。”
两人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藏锋就没在听,他吃菜喝酒,自得其乐。
酒后,藏锋微醉,想起而后就要离开这座城池,总要留下痕迹。
唐国书法盛行,文人墨客酒后随笔之事,比比皆是。所以稍大的酒馆都有一面墙壁,供墨客留笔。
藏锋走到墙壁前,润笔,沾墨,执笔,行笔,一气呵成。他借酒泼墨,行笔自如,含蓄中有恣意,似娓娓倾诉:
杨柳依依青山旧,
草屋门下无人走。
随后笔势渐开,情绪渐浓;
幽竹暗影空等人,
最终转势一收,回归平和。
此去京都笑离愁。
然后,他背起包裹,转身离开。
笑离愁。
香食辣酒后,一扫阴霾,笑看世间离愁。
但在他走后,酒馆墙书上藏锋留下的字,突然闪出一丝华光,惊得众人纷纷侧目。然后酒馆中突然爆发出一声嘶喊,那是酒馆老板的声音:“佳品!轻松城出佳品了!这可是百年不遇的事啊!哈哈哈······”
这个世界,书法有神、妙、能、逸、佳五品,神品为上,依次次之,佳品最低。古人有云:平和简净,遒丽天成,曰神品。酝酿无迹,横直相安,曰妙品。逐迹穷源,思力交至,曰能品。楚调自歌,不谬风雅,曰逸品。墨守迹象,雅有门庭,曰佳品。
神品有三:书圣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半圣颜真卿的《祭侄文稿》以及半圣苏东坡的《寒食帖》。但这些圣人早已仙逝,而此后唐国千年,却再也没有出过神品。
这青松小城,本就没有什么大家子弟,所以能出一个佳品,自然令众人兴奋不已。众人哄闹着,但此间有一女子却淡然而坐,她望着墙书上的字,贝齿轻启,轻声念道:“杨柳依依青山旧,草屋门下无人走。幽竹暗影空等人,此去京都笑离愁。没想到一个修为全无的少年竟能写出佳品。咦!这字有点怪!”
衣着素净,面容被斗笠遮住,但仍遮不住清秀素雅的气质,此少女说话的声音很好听,有银铃般的清澈干净,又有清风拂面的温润舒适。她看着藏锋离去的背影,思索一阵子后,起身向藏锋走去。
藏锋感觉有人喊他,转身看是一少女,然后又向四处望了望,确定她是在找自己,便疑惑道:“找我?什么事?”
那少女看到藏锋一脸酒气,眉头轻皱,说道:“看你年纪不大,为何会喝这么多酒?”
藏锋摆摆手,没有理会,他不想解释过多,所以索性便不说话。
看到藏锋不愿多说,少女也不再多问,便直接道:“方才在酒馆看到你写的诗很好,字也写的很好,竟能显化佳品。而且你书法结体精妙,很像一个故人,所以想问你师从何人?”
藏锋没有在意少女所说的“佳品”、也没有听到“故人”二字,只听到师从何人,这不是在打听王老头吗?提起王老头,又想到他和那只死鹅不辞而别,藏锋就莫名的愤怒,然后他生气的说道:“你是在说教我字的人吗,他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少女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说道:“死了?怎么可能?”
藏锋不耐烦的说道:“人老了便会死,有什么不可能?我还要赶路,如果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说完,就自顾自地走开。
看到藏锋的背影,少女目光闪烁,沉思了很久,然后转身离去。
······
马车缓缓的前行,车内两人相对而坐,便是苏然与王老头,小黑乖顺地伏在王老头脚边。
苏然说道:“你倒是真放心那小子,也不怕他途中遇到坏人。”
老头说道:“既然决定让他去修行,那么中间吃点苦头也不算什么。”
苏然说道:“我已经修书家里,那小子到了京都,自然有家里人照看。”
“如此甚好。”老头回答道。
苏然继续问道:“那小子到了京都,您有什么安排?”
“没有。”
没有?开什么玩笑。苏然打趣道:“就打算让他自生自灭?”
老头摇了摇头,说道:“我既然已同意他修行,又留给他《永字八法》,还要给他安排什么?一切终究还要靠他自己。”
苏然思考片刻,仍然不解,说道:“我没有明白你的意思。”
老头回答道:“他和这石头没关系,即便有关系也是以后的事。”
······
草屋前,清风拂面,那一身白纱随风而起,显出一段玲珑身姿,少女静立鹅池边,此时她掀起斗笠,显出一张绝美的脸,静静地站在鹅池边,好不静美。但草屋前空无一人,终究是来晚了吗?
不过既然你选了他,就不怕找不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