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瘸子有姓无名,籍贯无考,年龄在30岁至60岁之间,职业,乞丐。他像一只候鸟,每年的春秋两季,迁徙于南北两地。每到一地,或拖着一条拐腿沿街讨要,或在路边店旁开辟一块小小的领地,坐地等施。他很遵守“职业道德”,从不做偷盗、欺诈等苟且之事。有施舍者便作揖答谢,不给的,也决无怨言。
这年春天,徐瘸子又从南方回到东北某市。过了没几天,徐瘸子突然感到有些异样,活还是和以前一样干着,可效益却大不如从前。今年这座城里干他这个活的,一下子多出好几倍,瘸腿吊膀子的,歪嘴瞎眼睛的,家乡遭灾爹死娘嫁人的,简直是五十步一个,一百步一伙。一了解,原来这些乞丐都是假冒的。徐瘸子气道:王八蛋,你们侵占了我的市场,抢了我的饭碗,还坏了我的声誉,我饶不了你们!
经过几天的明察暗访,这一天,在一个繁华的街口,徐瘸子出现了。他斜斜地站在那里,打着竹板唱了起来:
打竹板,响连环,
过路的君子听我言。
说什么,你听仔细,
咱不说东来不说西,
不表鸭子不表鸡,
专把那假冒伪劣批一批。
假酒假药害死人,
假衣假食黑良心。
这些东西已不奇怪,
如今又出现了假乞丐……
徐瘸子边打边唱,把社会上出现了假乞丐的情况,以及他们怎样装聋作哑欺瞒“顾客”,怎样死缠硬泡,明乞暗偷的行径,都揭露了出来。同时,也把他自己的情况和遭遇进行了表达。他竹板打的地道,语言幽默风趣,引来了一大圈围观者。人们笑过之后,也对他表示了深深的同情,都纷纷向他解囊相助。这一天,他的收益创下了等行乞以来的最高纪录。
晚上,徐瘸子也要庆祝一下自己的胜利。他捣腾来半瓶白酒,又上饭店讨来几个盘子底儿,便在一幢商厦的侧门沿下坐下自斟自饮起来。饮得微醉,正想打开铺盖躺下歇息,突然,黑影里窜过几个人来,二话不说,将他一脚踢翻,接着一顿胖凑。然后把他一天所得全部掠走。徐瘸子明白,这是自己打假惹下的祸。本来,徐瘸子就是一个以四海为家的人,经过这一劫,他完全可以再转移到别的城市,重新开辟市场。可这老小子却犯了倔,他揉搓着疼痛的腰身自语道:“日你娘,老子明天还要唱,非臭死你们这帮假东西!”
果然,第二天徐瘸子就又出现在街面上,一边乞讨一边唱他的打假歌,还不断把随时了解到的新情况充实到快板里。不过,他也学得精了,他不固定在一个地方,上午城南,下午城北,今天城东,明天城西。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小有收获,便早早收兵。逶迤辗转,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藏起身来。
这可把那帮假乞丐气坏了,人们本来就对他们存有戒心,经徐瘸子这么一宣传,人们更像避瘟疫一样对他们躲避和防范起来。因此,他们对徐瘸子是恨之入骨,想方设法要搬掉这个拦路虎。
这天,徐瘸子收了摊,正警惕地往藏身之处走着,突然发觉已被盯了稍。他赶紧掉转方向,与盯稍者周旋起来。可是他拐着一条腿,却怎么也甩不掉尾巴了。盯稍者越来越近……这条小路紧靠一座废弃了的工厂的围墙,行人稀少。徐瘸子作好了最后准备,他拄着拐棍,立定身子,嗖地从腰间扯出一把锈迹斑斑的杀猪刀,眼看一场血的撕杀一触即发。就在这迫在眉睫的当口,突然,就向从天而降一样,一名警察迎面走了过来。徐瘸子大喜过望,他扔掉杀猪刀,连蹦带跳地冲到警察跟前,大喘着求救道:“公安兄弟,不,公安大哥,快救救我!有人要害我……”警察道:“你一个穷要饭的,谁害你干什么?”徐瘸子生怕警察不管他,忙说:“这这这事,说来话长,你快把我保护起来,我有重要情况报告!”警察一怔:“嗯?真的吗?那跟我走吧!”徐瘸子擦了把脸上的冷汗,跟着警察向大路上走去,他回头看看,发现跟踪他的两个人,已无影无踪了。
警察带着徐瘸子来到一条大路上,又招来一辆的士,两人上了车。按着警察的交代,的士在路上行了将近半个小时,在市郊的一个地方停了下来。徐瘸子一看,这地方非村非镇,只在路两旁零零星星地坐落着几幢说不清是干什么的房屋,剩下的,是无边无际的青纱帐。那警察说:“我是市郊派出所的,再往前走走就是了。”徐瘸子跟在警察身后,又走了近半公里,拐下路基,进到一幢砖瓦房里。屋里已有两个人,都有点斜眼吊泡,衣着不整。警察将大沿帽摘下来,往桌子上一扔,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徐瘸子有些发愣,他环视了一下四周,弄不出个所以然来,不知如何回答是好。警察又道:“这是你的葬身之地!你他妈老小子也真够能折腾的了。老子的买卖竟被你搅得一塌糊涂!记住,明年今日就是你的祭日!三疤瘌,交给你俩了。按规矩办,弄得利索点!”说完,转过一个角门,不知去向。
徐瘸子呆了,这警察竟也是假的!看样子,他还是这帮假乞丐的头儿。他后悔莫及。这时那个叫三疤瘌的把一茶缸酒、几样小菜和三个馒头端了上来,道:“快吃了吧!闹个饱肚子,然后上路!”徐瘸子眨巴了几下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想不出任何应对的词语,倒是酒菜的香味直往鼻孔里钻。于是,他端起酒,操起筷子,大吃二喝起来。一会儿,他吃饱喝足,把筷子一摔,抹子把嘴唇,很有些视死如归地道:“上哪?”三疤瘌指了指门,作了个“请”的动作。徐瘸子站起身,摇晃着向门口走去,没几步,只觉得头顶“嗡”的一声,便一头栽倒,昏死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徐瘸子在朦胧之中似乎听到几声呼唤:唉,唉……他使劲睁开眼睛,可是眼前一片黑暗。凭借着沙沙的风声,他意识到不是在梦里。这时,那个声音又响起来:“唉!唉!你还活着?”徐瘸子瞪着眼睛努力搜寻了一下,借着微弱的星光,他突然看见一张蓬头垢面的“小鬼脸”——这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徐瘸子想动一下身子,可是,浑身象被什么东西箍住一般,一动也不能动。他这才发觉,自己是被装进麻袋埋在一个坑里,是这个小鬼脸救了自己。可是他的力气太小,他只扒出了自己的脑袋和前胸,自己的大半个身子还装在麻袋里,还被土埋着。小鬼脸急切地说:“快,你使劲挣呀!”说着,又开始扒他身上的土。徐瘸子配合着他,拼命地挣扎着,终于,徐瘸子挣出了土坑。
徐瘸子发现,小鬼脸竟是一个重残儿童,他的左腿弯在胸前,右腿劈在后背,他是用两只手在支撑着走路。徐瘸子很是感动,经过寻问,他了解到,小鬼脸叫于小泉,本是山西人,两年前和小伙伴偷跑到城里玩耍迷了路,被丐帮骗走。这伙人明为“丐帮”,其实他们组织庞大,背地里从事各种各样的犯罪活动。于小泉本是一个非常健全的孩子,活生生地被他们将髋关节拉脱臼,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然后,逼迫他每天用双手拄地沿街乞讨……于小泉想家,想爸爸妈妈,他逃了多少次,又被抓回来毒打了多少次。但这丝毫没有动摇他逃跑的决心。前两天,他终于又瞅准了一个时机,逃离了他们的视线。但他“走”得太慢,不敢在街面上落面,便躲进了青纱帐。凑巧,三疤瘌他们活埋徐瘸子的行动被他发现了……
徐瘸子这个一辈子不知眼泪为何物的汉子,也哭了。他决心把于小泉救出苦海。
徐瘸子走南闯北,也懂得一些社会常识。他反复琢磨了一阵,觉得于小泉这事,还得靠政府帮忙。想好了计策,他背上于小泉,在青纱帐里穿行一气,来到青纱帐的边缘地带。前面就是一座大山。寻觅了一番,他找到一个山洞,便把于小泉放了进去。又掰了几棒玉米,留给他充饥。作完这些,他便拐着腿,顶着夜色向市内走去。
走到市区,已是天光大亮了。他知道,现在时间特别宝贵,耽误一分钟,他和于小泉就多一分危险。他准备拨打110.他好不容易找到一架公用电话,可看电话的妇女却是个狗眼看人低的货色,见他是个穷要饭的,说什么也不让他打。徐瘸子正在哀求,就见一个穿着破旧的年轻人走了过来,一把抓住他道:“我可找到你了!”徐瘸子来不及多想,挣开他,撒腿就跑。那年轻人紧紧追来,嘴里喊道:“站住!站住!”徐瘸子哪里跑得过他,没几步,就被人赶了上来。徐瘸子要鱼死网破了,他抡起拐棍,向那人横扫过去。那人被打了个趔趄,痛得嗷嗷直叫:“哎呀!哎!你怎么打人呢?”徐瘸子怒气不减:“打打,打死你们这些王八蛋!”骂着,又抡起拐棍。那人忍着疼,一把拽住砸过来的棍子,急道:“你误会了,我是好人,有话要对你说!”徐瘸子怔怔地望了他一眼,越看他越像个假乞丐,便忿忿地道:“好人个屁,我看你们都是一伙的!”那人挺耐心地说:“我真不是他们一伙的。走,我带你去个地方,你就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了!”接着,他不顾徐瘸子的执拗,连哄带拉地硬是把徐瘸子弄到一个地方。
徐瘸子从来没到过这样的地方,但他凭感觉意识到,这确实是一个公家人的地方。经那人的反复解释,他终于明白了那人的身份。
原来,那人姓丛,是这座城市的晚报记者。前几天,他在街上听了徐瘸子唱的打假快板,感到很有新意,便想跟徐瘸子好好唠唠,写篇这方面的调查报告。可是因为当时另有他事离开了。等回头再想找徐瘸子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了。他便心生一计,脱下西装革履,换上一件破旧衣服,装成一副市井闲汉的样子,暗中查访徐瘸子快板里说的那些情况。没想到,今天却在这撞上了徐瘸子……
了解到这些情况,徐瘸子激动万分,他脱口说了句戏词:“同志!我可找到你们了!”接着,他把自己的遭遇和于小泉的情况一古脑地说了出来。丛记者听完,感到事不宜迟,马上与上级领导取得了联系,然后让徐瘸子带路,趋车来到市郊,把于小泉救了回来。丛记者向徐瘸子和于小泉又了解了一些情况,安排他俩住下。自己则打开电脑,啪啪啪一阵敲打,一篇关于不法“丐帮”的报导便应运而生。第二天文章见了报,在社会上引起了强烈反响。民政、公安等部门都行动了起来。
没几日,流窜在该市的不法“丐帮”被端掉了。于小泉被民政部门送到医院进行医治,公安方面也与他的家乡联系上了,他的父母很快就会到来。
关于徐瘸子,一些部门和人士都愿出资把他送到福利院养起来。他却摆摆手道:“不麻烦政府和各位了。我游荡惯了,清平盛世,贤人君子处处有,到哪也能混口吃的,要是再遇上那些冒牌货,我还要打哩!”说完,一瘸一瘸地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