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初年,社会动荡不安,全国各地的反清活动此起彼伏,抢掠肆里,杀焚官署的事变层出不穷。面对如此局面,朝廷与地方政府已经束手无策,时势出英才,曾国藩便被推上历史舞台,肩负起挽救清廷江山的使命。
曾国藩回乡办团练,大力惩肃地方社会治安;于其成效显著之余,又招来多方非议。曾国藩办团练,要依重土豪劣绅,这些人平时横行乡里,组起团练后更是擅行生杀之权。曾国藩在《致徐王山太守书》中写道:
鄙意以为宜大加惩创,择其残害乡里者,重则处以斩袅,轻亦立毙杖下……
凡被他认为是残害乡里者,一律处死。曾国藩人格中的多面性,至此已充分体现出来。他待人处世以儒家的“仁爱”为本,谦恭有加。而一经理事办案,则极力倡导法家的“严刑峻法”,有过之无不及。人类社会,本来就有情、理之分。情为私己之事,为人性之属,理为公众之事,为社会之属。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人即有自我的属性,又有社会的属性。对前者待以仁爱,人性得以升华,对后者施以法治,事理得以昌明。曾国藩处身治事的态度经纬分明,正是他建功立业的基础。
曾国藩看不惯地方官员怠惰的办事作风,认为世风的败坏与官府的宽容姑息有关,为扭转局势,他一方面大开杀戒,将缉获的“乱党”“盗匪”一概格杀勿论,先斩后奏,一面上奏朝廷,大力参劾各色败吏,言辞弥坚。湖南境内,一片萧杀之气,乱匪自然少了许多,谩言却多了起来。曾国藩并没有畏葸不前,他似乎非常清楚,在非常时期,必须采用非常手段,所谓“矫枉,过正”是也。在古代圣贤中,老子的思想最近天机,最为辩证,最切根本,可谓诸续之端。常说曾国藩善举众家之长,仅是就其言行而论,如探其综理,似与老庄思想最相帖服。
曾国藩执法“壹意残忍”,深受世人抨击,名声重创,负上了“曾剃头”的诨号。不过,朝廷见他肯为本朝卖命,权且把他当做以汉治汉的工具。不断托以重任,其他人也就无可奈何。于是或避之如疾,或趋之若鹜,尽显各自本色。曾国藩在家书中曾对弟弟谈起自己的看法:
吏治最忌讳的,是不分青红皂白,让有德性的人寒心,不贤能的人无所畏惧。如果犯了这样的过失,那么百病丛生,将不可救药。
接着他举了实例:
近日来圣上对他有些冷淡了,如果更是事事迁就,那么这些人更加放肆,我近日对待属下改变了不明事理的作法。马上派人到三省密秘查寻,也只是革去那些不称职的人。
曾国藩务政虽以法家思想为佐,但并不完全拘泥其中。与愚腐之辈不同的地方,他善于因人因事制宜,于遵循封建纲纪的大前提下,多有创建之举;体现出处事不乱,敢做敢为的风格。
先秦法家韩非认为,仁政或暴政都于国不利,“仁暴者,皆亡国者也”。他又说:“抱法处势则治,背法去势则乱。”什么是法,他解释道:“法者,编著之图籍,设之于官府,而布之于百姓者也。”“法者,事最适者也。”“镜执清而无事,美恶从而比焉;衡执正而无事,轻重从而裁焉。夫摇镜则不得为明,摇衡则不得为正,法之谓也。”他主张立法应以老百姓的理解能力和实践能力为凭据。“察士然后能知之,不可以为令,尽民不尽察;贤者然后能行之,不可以为法,尽民不尽贤。”
法家的主张虽然有道理,但终未能昌行天下,其中原因自会让人回味无穷。中国号称有五千年历史,可是始终没有形成可以世代相承的法典。当朝皇帝的圣谕便是国家的最高法令。可皇帝也常犯普通人的毛病,出尔反尔,言不由衷,这便给官宦们留下了擅权越职的缝隙。普通老百姓,要么因循陈规陋习做出无奈状,要么不安现状,铤而走险,最终落个匪寇之名,遗臭乡里。遇上贤明的皇帝,则会出现国泰民安之象,遇上昏庸的皇帝,民不聊生,国破家亡更是常有的事情。国家的安危仅系于一人之言,如此政体,即使偶尔出现“中兴之治”,也决难长盛不衰。民疲惫于不善,国老衰于多事,浩浩几千年,除了一堆腐气冲天的“文化遗产”,似无他物可作谈资。传统文化与专制政体相互益彰,最终还是把中国带进了不可逾越的死胡同。
法家虽然倡导法治,但也实属媚皇之举,是站在皇权的立场上说话,并没有制定出具体的法规。皇上身为天子,为所欲为惯了,体会不到法规之重要。由中国传统文化滋生出来的官宦阶层,以投机奉迎巧取豪夺为能事。更不愿奉公守法,因而法治实与中国传统文化相抵触,没有滋生土壤。尽查中国历代施行变法者,他们虽然不图私己之利,志在图强民富,但有几人能完其身首而终者,据台湾学者李辉称从古至今仅有二人。
曾国藩执政,其实也无法可循,他所凭据的,一是对皇上忠孝的“良知”,一是缘自其学养的直觉。他认为只要可以维护传统文化,可以挽救朝廷的江山,怎样有效就怎样做。平心而论,他确实做出了一些成效,使气数将尽的清王朝又苟延了数十年。他的作为是功是过不能简单定论,但就其才具而言,实为堪用之人。闲来有人说道,曾国藩是稀有栋梁之材,要是他处在20世纪初叶,头脑里装备上孙中山的革命思想,中国断然不会出现军阀割据的局面,蒋介石也很难把辛亥革命的果实劫为己有。蒋介石如果听到这番话,难免要冒一身冷汗,庆幸不曾和曾老爷子打上照面,却不知孙中山听了这番话,将会作何感想。说这番话的先生真会贻笑大方。
曾国藩的思想,渊源于中国传统文化,他在打理实务方面虽然没有墨守成规,但他做人的宗旨始终未能摆脱传统文化的局限,他最终不过是一个传统的封建士大夫,他在中国历史上的作用,当然也不能和民族革命家们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