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润之先生写得一手好字，填得一手好词，枪杆子也玩得滴溜转，从游击战争到三大战役，他的军事指挥艺术如眉山苏东坡的小札，高妙而挥洒自如，一点不比羽扇冠巾逊色。毛润之先生一生依然小学老师的样子，喜读书，尤精通《通鉴》。余於是零零杂杂，于是书中探得些其军事思想艺术继承之旧痕。
一
吕蒙入江陵，释于禁之囚，得关羽及将士家属，皆抚慰之，约令军中不得干历人家，有所求取。吕蒙有个老乡，擅自拿走百姓一个斗笠以覆官铠。官铠虽是公家物，老乡拿斗笠也不是自私，吕蒙还是不顾老乡情面，垂涕斩之。於是军中震栗，道不拾遗。
李渊初起兵，西河郡不听号命，李渊派建成、世民将兵击之。时军士新集，咸未阅习，建成、世民与之同甘苦，遇敌则以身先之。近道苹果，非卖不食。军士有窃之者，辄求其主偿之，亦不诘窃者，军士及民感悦。
吕蒙与建成、世成，既懂得统兵之道，又懂得做群众工作，不拿群众一针一线，自然得到最广人民群众的最大支持。建成只是在玄武门之争的时候失败，否则未尝不可以做个好皇帝。此即“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也。
二
曹操击破刘备，还驻官渡，与袁绍对峙。田丰建议袁绍，简选精锐，分为奇兵，乘虚出击，以扰河南。“救右，则击其左；救左，则击其右，使敌疲於奔命，民不得安业，我未劳而彼已困，不及三年，可坐克也。”可惜袁绍不听田丰的意见。
赫连勃勃（建立十六国之夏）的手下均认为，应有个固定的根据地，以方便日后的军事斗争。赫连勃勃说：“卿知其一未知其二，吾大业草创，士众未多，姚兴亦一时之雄，诸将用命，关中未可图也。我今专固一城，彼必并力於我，众非其敌，亡可立待，不如以骁骑风驰，出其不意，救前则击後，求後则击前，使彼疲於奔命，我则游食自若，不及十年，岭北河东，尽为我有。”
田丰与赫连勃勃深谙游击战的道理，毛泽东十六字游击战方针，“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敌疲我扰，敌退我追。”搞得蒋介石寝食难安，深得赫连勃勃良法。毛润之用兵，亦不以一城一池之得失为念，只以消灭其有生力量为上策，可谓由来有自。
三
公元528年，尔朱荣发动“河阴之变”，悉数诛杀汉化鲜卑贵族和出仕北魏的汉族大族，掌握朝政，北魏宗室汝南王元悦、临淮工元或、北海王元颢及郢州等州刺史南逃降梁。同年10月，梁武帝以北海王元颢为魏王，遣陈庆之率兵送他回北方。第二年，元颢在睢阳城南即位，改元孝基，同时占领洛阳。尔朱荣率部与元颢隔黄河布阵。尔朱荣有退兵之意，黄门侍郎杨侃建议：“征发民材，多为桴筏，间以舟楫，缘河布列，数百里中，皆为渡势，首尾既远，使元颢不知所防，一旦得渡，必立大功。”尔朱荣如计，陈庆之所率军队大败，元颢被迫逃亡，后被杀。
此则渡江之计也，毛泽东因此赋诗曰“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一千多年后的渡江战役与一千多年前尔朱荣的渡黄河作战，手法相似，也都用了木板船，只是武器不同罢了。
四
公元402年，拓拔珪率部将后秦姚平的四万部队围困柴壁（今山西襄汾西南汾河东岸柴庄）。后秦国主姚兴亲率四万七千人前去救援，准备占据汾水以西的天渡，从这里运粮接济姚平。北魏博士李先说：“兵法云：驻军在高的地方，就要被敌人围困；驻军在地势低洼的地方，就要被敌人囚禁。现在秦军同时犯了这两项错误，我们应该赶在姚兴前头，派奇兵抢占天渡，柴壁可不战而取之。”拓跋珪听从这个建议，下令增修工事，内防姚平的突围，外拒姚兴的进攻。同时，接纳部将安同的建议，令部众架浮桥，进至汾河西岸，筑围以阻击姚兴。
姚兴至蒲坂（今永济西南），没想到北魏已抢先一步，畏北魏之强，久之始进。拓跋珪率步骑3万迎击姚兴于蒙坑（今襄汾、曲沃之间汾河以东）之南，杀后秦军千余人。姚兴败退40余里，姚平亦困守不敢出。拓跋珪分兵据守各处险要，使后秦军难以接近柴壁。姚兴没办法，只好屯兵汾西，凭壑为垒，将成捆柏树从汾水上游纵下，欲冲毁浮桥，但均被北魏军钩起用作柴火。十月，姚平弹尽粮竭，乘夜率众从西南突围。姚兴列兵汾西，仅是举火鼓噪，但不敢进兵策应。姚平突围不成，率麾下投河自尽，秦军2万余人尽为俘获。
拓拔珪此一役，史称柴壁之战，是著名的围点打援的经典战例。解放战争时期，毛泽东用此手法，似也是妙手偶成，全乎一心。其中清风店一役较为有名。1947年10月，晋察冀野战军向保定以北地区发起攻击，并迅速形成对徐水的围攻态势，威胁保定。保定绥署主任孙连仲急电驻守石家庄的国民党第3军，迅速向北驰援，第3军行至清风店地区，被解放军6个旅包围，全军覆没，军长罗历戎被俘。此外如开封“攻城阻援”、济南“攻济打援”等，亦是经典手笔。
五
公元756年，唐肃宗问李泌：“今敌强如此，何时可定？”李泌认为安禄山只兴趣“子女金帛”，“岂有雄据四海之志”，不过二年，“天下无寇矣”。贼之骁将，不过史思明、安守忠、田乾真、张忠志、阿史那承庆等数人而已，因此，李泌的奇计如下：
一、命令李光弼自太原出井陉，郭子仪自冯翊入河东，以两军牵制住敌四大主力，则史思明、张忠志不敢离开范阳、常山，安守忠、田乾真不敢离开长安。追随安禄山的，只有阿史那承庆一人了。
二、令郭子仪不要攻取华阴，使两京之间的道路畅通无阻。将陛下新征调的部队集结于扶风地区，与子仪、光弼互出击之，“彼救首则击其尾，救尾则击其首，使贼往来数千里，疲于奔命，我常以逸待劳，贼至则避其锋，去则乘其弊，不攻城，不遏路。”
三、来春，让建宁为范阳节度大使，绕道塞北，与光弼南北夹击，攻取范阳，覆其巢穴。贼退则无所归，留则不获安，然后大军四合而攻之，必成擒矣。
李泌一席话，可谓奇谋啊，史书上说“上悦”，肃宗对这个计谋很感兴趣，只可惜没有依计而行，遂使史思明再度为患关、洛之地。试看当年的东北、平津两战场，毛润之的手笔，壮阔得亦与李泌无异。毛泽东在对付傅作仪六十万部队去留问题上的态度，完成暗合李泌的“以两军絷其四将”的战略思想，只是毛泽东有能力去做，而李泌不过是高参，没能力做到罢了。
§§第三章 深柳读书目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