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玉龙喊了一声:“杨悦!”也跟着冲进雨中。杨悦已经摔倒在地,但她仍然坚持从地上爬起,试图用双脚自己行走,但很快,她又摔了下去。
潘玉龙想抱起杨悦,他的惊愕让他的叫声变得粗粝起来:“杨悦,你要干什么呀!你到底要干什么呀?”
他们的全身顷刻湿透,他们全都跌坐在水里,杨悦的脸上泪雨交混,但她攀在潘玉龙肩头的声音,却无比清晰:“我想,我想让你记住!记住今天下雨……”
杨悦的嘴角微微咧开,她的笑容特别甜蜜。
雨停了,林荫路上,清静无人。潘玉龙推着杨悦回家。
“我想让你在老了以后,还能记住这个下雨的晚上,有一个和你一样大的女孩,多想自己走路。”“你能走路,医生说了,你能走路。”“那,你愿意扶我走路吗?我要练习走路!”“现在?”“现在。”潘玉龙想了一下:“好!”
潘玉龙扶起杨悦,他从轮椅上抽出双拐递了过去,但被杨悦推开。杨悦扶着潘玉龙的一只手臂,歪歪扭扭地迈开双腿,向雨后湿漉漉的前方走去。路灯把路面照出金色的反光,倒映着这一对男孩女孩舞蹈般的身影。
情人节这天,饭店的餐厅里正在进行情人节晚宴的布置。桌上已经摆好了玫瑰与红酒,以及情人节的祝福卡之类。各种巧克力及五颜六色的蜡烛也琳琅满目地装点在餐厅门口,还有人在门口设置着“情人节之夜”的路标海报……
潘玉龙推着空车回到洗衣厂。他接到了杨悦打来的一个电话。
杨悦说:“我今天要赶着把一份文件翻出来,你下了班不用来接我了,我得加班,加完班我自己能回去。”潘玉龙不放心地问:“自己回去行吗?”“行,我又不是没自己回去过。”“你加班到什么时候啊?”“可能要挺晚了,文件特别长,明天他们要赶着用。”“好,那你回家过街什么的注意安全。”“我知道了,再见。”杨悦挂了电话。
办公室里的一角,不断有快递公司为事务所的女秘书、女律师们送来鲜花、巧克力和贺卡之类,男同事们不由大声开起了玩笑。情人节的办公室里,也洋溢着年轻与轻松的气氛。
一个人打趣道:“哟,小张今天收第三份情人节礼物了吧,今天晚上还忙得过来吗?”小张说:“忙什么呀,我今天回家陪我妈!”“陪你妈?打死我也不信。”另一个人说:“哎,刘丽丽那花是不是你送的?一个屋子坐着还托快递公司,你这不是多花一份钱吗。”“你懂什么呀,这叫浪漫,人家王全生就要弄这个感觉。”又一个说:“哎,小曲,你晚上有人约吗,没人约我约约你行吗?”小曲说:“不行,我有约了。”“真有约啦?”小曲假装生气:“你什么意思呀你这人,是不是说我嫁不出去呀!不用你可怜我,告诉你,今天你是我拒绝的第四个人了。”“四个人,不多。”“哎,王全生,你们说刚才刘丽丽那花不是你送的,那你可得查查,到底是谁送的呀?”“我说你这嘴怎么那么不厚道啊!”……
一位年长些的律师走进办公室,听见大家的闲聊和调笑,小声制止:“哎,要过节要过年外面说去,啊!谁收的花多谁影响工作按说得扣谁的年终奖,没什么好炫耀的,啊!”年长律师一边说一边朝杨悦那边努嘴使眼色,示意同事们在杨悦面前少谈今夜,以免让杨悦寂寞失落。同事们也都会意地收了声音,悄悄忍了笑散开去了。年长律师又向杨悦这边看了一眼,杨悦似乎仍在专心工作。
潘玉龙还在核对今晚向楼层夜班派发的棉织品,几位师傅下班离厂,路过潘玉龙身边时停步问道:“小潘,今天情人节,还不早点走!”潘玉龙说:“啊,这就走。”师傅又问:“晚上上哪儿玩去?”潘玉龙说:“玩什么,回家!”师傅大笑:“啊!直接带回家呀,怎么不得找个酒吧浪漫浪漫预预热呀。”另一师傅接茬:“小潘这样的,女朋友肯定太多了,所以情人节也烦,跟谁不跟谁的,摆不平啊。”师傅们边说边向厂区外面走。潘玉龙合上登记簿,追了上去:“哎,你们谁去食堂吃饭?”
晚上,潘玉龙下班,独自行走在街上,路边一家花店,橱窗里情人节的广告让人注目:“送一枝玫瑰,说一声我爱你,就在今晚,浪漫时分!”潘玉龙久久凝视着“我爱你”三个字。
事务所的同事们早已下班,杨悦也终于译完了文件,收拾好桌面上的东西,离开了空荡荡的办公室。
杨悦乘坐轮椅穿过昏暗无人的走廊,进入电梯。电梯行至一楼,杨悦的轮椅滑出电梯。她在事务所大门边刷了卡,很吃力地打开门,沿着残疾人坡道滑下门口的台阶,这时她若有所感地回过头去,发现空荡荡的台阶上,安安静静地坐着一个人。两人彼此相望,目光都藏了些深意,谁也不说什么,甚至没有一句节日的祝福。
潘玉龙推杨悦回到住处。
杨悦拉开书桌的抽屉,在里边翻找着什么。忽然,一枝鲜红的玫瑰从身后送了过来,杨悦抬头,她在书桌上方的镜子中,看到潘玉龙善良的笑容。
“送你一枝花吧。”潘玉龙说。
杨悦愣了半天,不敢看他,只把目光投向玫瑰:“干吗送花?”
“没事,这花……挺好看的。”
“没事送花干吗?”
“没事怎么就不能送花。”
“送花干吗要送玫瑰?”
“玫瑰怎么了,玫瑰不能送吗?”
“玫瑰是代表浪漫的……你是学酒店管理的,什么花代表什么你能不知道吗,玫瑰是代表……是代表爱情的,不能随便乱送。”
潘玉龙想了一下,但他和杨悦一样,谁也不想把今天与玫瑰的关系说出口来,他说:“那……我收回。”潘玉龙没有想到,在他收回玫瑰转身离开时,杨悦没有叫他。但他听到杨悦在他身后忽然抽泣出声,哭了起来。
“怎么了,我伤你心了吗?”
“我没有,我没有想过……今天,今天这个日子,会有人送我玫瑰。我这个样子,你得让我躲开这个日子……”
“为什么要躲开这个日子?”他走过去把轮椅转了过来,他拉着杨悦的两手,示意并鼓励她站起。杨悦用力站起来了,依靠潘玉龙的双手平衡着身体,她微微摇晃着,站了起来,并且随了潘玉龙力量的指引,向前移动了脚步。
潘玉龙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属于我们,天天都要过好,都要过得认认真真。”杨悦脸上,还挂着眼泪,但她的身体已经牢牢站稳,她离开了潘玉龙的双手,自己向前走去,潘玉龙在她面前,张开双臂,一步步向后退去,他说:“好!好!你看,你完全可以自己走了,再走……”潘玉龙的后背触到墙上,杨悦也耗尽了腿上的力气,她站立不稳地扑进潘玉龙的怀抱,两人互相依靠地抱在一起。
两人互相伏在对方肩头,这个姿势久久没有改变,杨悦享受着这个幸福的瞬间,她在潘玉龙耳边喃喃说道:“谢谢你玉龙,我会用我的一生谢你,因为每次都是你,让我有幸福的感觉。”
潘玉龙也在杨悦的耳边,说出了同样的谢意:“不,应该让我谢你,你为我做的太多了,无论小事还是大事,我一直被你照顾,被你帮助,我还从来没对你说过谢字。”
潘玉龙的告白,让杨悦流下了如愿以偿的眼泪。
一天,潘玉龙端着衣架上的客衣走出电梯,他听到几个面孔半熟不熟的服务员正在争论着报考贴身管家的话题,其中一个叫住潘玉龙向他咨询:“哎,潘玉龙,你不是当过贴身管家吗,考贴身管家要是多报考一门外语是不是多加二十分?”“多加十分吧,我记得。”另外一个说。潘玉龙无奈地回答:“不知道,我没考过。”“没考过,那以前你是怎么当上的?”“以前我是因为……是因为临时顶替的。”“顶替的!”“那你这次报名了吗,你考吗?”潘玉龙犹豫了一下,问道:“什么时候考啊?”“七月份呢,不过要报名得早准备呀。”“你报名吗,你学过日语吗?”潘玉龙说:“啊?啊,我不报。”
下了班,潘玉龙在事务所门口接到杨悦,他笑着和杨悦说了句什么,推着杨悦的轮椅来到附近的公园。
杨悦离开轮椅,依靠双拐在公园的草坪前锻炼行走。她步履艰难,潘玉龙热情鼓励。杨悦摇晃了一下,一只手连忙抓住潘玉龙的手腕,她触到了手腕上的那只兰花护腕,杨悦有意识地把手换了位置,从护腕上移开。
潘玉龙有所察觉,他的目光扫过护腕上的兰花,投向杨悦那只扶住他小臂的右手……
春去夏来,潘玉龙认真工作,带杨悦看病治疗。杨悦慢慢地已经基本可以离开双拐,潘玉龙留店察看的处分也顺利地撤销了,斟酌再三,潘玉龙参加了当年的贴身管家的考试。
日子虽然平淡,但却踏实有绪。
一个清凉的傍晚,杨悦拄着单拐,与潘玉龙慢慢地走过河边堤岸。
杨悦说:“你以后别来接我了,我自己可以回家。”“好。”潘玉龙说。“你在你们酒店倒班宿舍就这么住下去了?”“啊,宿舍挺好的,就是下夜班的人一回来得让他们吵醒一次。我们那儿有些人特别不注意,回来吵吵嚷嚷的一两个小时也不躺下,也不管别人第二天是不是还得早起。”“那你为什么不给他们提意见啊。”“上白班的人在倒班宿舍住的没有几个,我们几个弱势群体说了,没用。”
停了一会儿,杨悦说:“我……我想换个大一点的房子租,租个两间房的,你愿意跟我一起租吗?”潘玉龙反问:“你现在住的不好吗,为什么要换地方?”“你想跟我合租吗?”“我?我哪有钱花在租房上,我住在单位宿舍挺好的。”潘玉龙有点惊讶。杨悦笑笑:“有钱出钱,没钱出力,你跟我一起租房不用出钱,你出力就行。”“出力,出什么力?”“我们租两间房的屋子,我住一间,你住一间。你不用出钱,你就负责打扫打扫卫生,收拾一下屋子。星期天你要是休息,就和我一起做做饭,怎么样,你觉得吃亏吗?”潘玉龙笑着摇头:“不不不,这怎么行。”“那你是……不愿意照顾我?”“不是不是……”“那为什么?”“我不想再欠你的。再说,咱们这么住在一起,别人看了会说闲话。”杨悦不但没有不悦,反而有些意外地欣喜:“真的吗,我都这样……还会有人说咱们闲话?”
潘玉龙没有察觉杨悦竟然一下变得羞涩起来,他没有意识到他的这句“闲话”,给了杨悦一种能和他平起平坐的安慰。他还在就事论事地做着解释:“其实我没什么,主要对你不好,你是女的,又没结婚谈朋友,干吗要让人议论你啊。”“你结婚谈朋友了?”“我,没有啊。”“那不得了,那你为什么不怕……被人议论?”“我是男的,又蹲过大牢,我是破罐破摔了。”“和我住在一起,就是破罐破摔?”潘玉龙愣一下,知道自己用词不当,笑笑,说:“啊,和你在一起,是把我这破罐子,镀镀金啊。”
杨悦看着他,用轻轻的声音,认真地说了句:“那好,我们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