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潘玉龙从小院出来,乘上一辆路过的电瓶车,向度假村的服务楼开去。电瓶车开到那座客房楼前,一个跟踪者匆忙跑出楼门,也搭上了这辆车子。跟踪者坐在了潘玉龙的后座,潘玉龙无意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则有意地避开他的目光。
跟踪者们租住房间的窗帘被严严遮住,一部高倍望远镜架在窗帘的后面,伸出的镜头向着金志爱的住所窥探。
望远镜将楼下不远的那个院落,窥探无遗。此时的潘玉龙正在院内的餐桌上摆放鲜花和蜡烛,女导游从服务员手中接过晚餐的账单,一边查看一边与服务员做着核对,然后签了单子。金志爱站在屋顶的天台上,眺望着远处的湖光山景。
潘玉龙在小院内布置好餐桌,抬头看着站在屋顶的金志爱,顺着她的目光朝远方望去,暮色中的山脉,连绵苍茫。
天黑了下来,金志爱、潘玉龙和导游在院子里享受着他们的烛光晚餐。潘玉龙吃饭的同时,不忘贴身管家的身份职责,不时照顾着金志爱的各种需求。他见金志爱杯子里的红茶已经喝得差不多了,便拿起茶壶为她斟满。金志爱抬头看他,微笑着说声:“谢谢!”目光中含了些别样的感情。
潘玉龙把糖罐奶盅移至金志爱的面前,金志爱却说:“你帮我配吧。”
红茶中的奶和糖通常都是由饮者自己调配的,但金志爱这样要求,潘玉龙也只好拿起奶盅,朝红茶杯里倒了一下,问:“够吗?”
金志爱依然微笑着说:“没问题,你调成什么口味,肯定都好喝的。”
金志爱这种亲昵的口气,让潘玉龙察觉异样,他匆匆为她加了糖,然后坐下低头吃饭,不多言语。导游似乎也对金志爱的态度有所疑惑,偷眼看看金志爱,又转头去看潘玉龙。
潘玉龙还没避开导游的注视,就听到金志爱没话找话地问他:“这里的饭菜怎么和你们万乘大酒店的一个味道,你发觉了吗?”
潘玉龙点头应付了一句:“啊,是吗?”
晚餐在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中结束了。潘玉龙和导游一起收拾餐桌,金志爱也要过来动手帮忙,潘玉龙连忙用言语把她拦住。
“金小姐,不用了,您去休息,我们自己来。”
“不要紧,我很喜欢做家务事的,将来万一结婚了,我要给我的男人做饭啊。”
潘玉龙微笑着调侃道:“不会吧,你做饭?我想象不出来。”
金志爱脸一红,急着说:“以后我一定让你看到,我会做汉堡肉饼、三明治,还有,我会煮鸡汤。”
潘玉龙顾不上闲聊,接过金志爱手中的碗筷,说:“这个我拿,你还是休息去吧,你干活这里更乱。”
导游见到这种情况,连忙说:“你们都别收拾了,我去打电话叫服务员来收。”说着,走进自己的房间打电话去了。
潘玉龙把碗盘摞好,问:“金小姐,今天你一定累了,早点休息吧,我现在就为您做夜床吧?”在获得了同意后,他朝金志爱的房间走去。金志爱站在院里没动,目光却跟随潘玉龙的身影,看着他进了屋子。
晚上,汤豆豆回到了空空荡荡的小院。她慢慢走上二楼,在自家门口愣了一会儿,并未开门进屋。她顺着走廊来到潘玉龙的门口,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她坐在潘玉龙的床上,双手抚摸着潘玉龙的被子枕头,两眼环视着整个屋子。在一阵困意袭来后,她趴在潘玉龙的床上和衣睡去,睡梦中的表情单纯而甜美。
手机急促的闹铃声将汤豆豆叫醒,她看看时间,将一盘磁带放进录音机中,在表针指向十二点整时,她用力按下了放音的按钮,《真实》的乐曲随即奏响,穿过门扉飞向夜空。
而此时潘玉龙的耳机里,音乐的旋律带来的感动,也让他深深沉浸其中……
第二天一早,一位服务员送来了早餐,潘玉龙帮忙布置着餐桌。导游刚刚起床,睡眼惺忪地走到院里,看着桌上已经杯盘就绪,就打了个招呼,嘴里说着:“哟,你都起来了。几点了?”但还未等潘玉龙回答,已走进了卫生间。潘玉龙也顾不上理她,走到主客房前,用英语敲门叫早,开始了他一天的工作。
盛元银海公司的两个干部将盛元集团的一位副总接出机场,坐上了等候在机场门口的轿车,开车驶向市区。集团副总风尘仆仆,一到银海公司便与黄万钧会面交谈。
副总说:“根据公司总裁办公会议研究,集团公司决定对你另委重任。银海公司就由集团项目部的瞿经理来接替,任命书今天上午已经下发了。”
黄万钧神情一怔,显然倍感意外,他故作平静地问道:“要调我走?这么快吗……呃……请问李总,集团调我,具体是去做什么工作?”
副总解释说:“你先到集团适应一下,目前先做集团顾问委员会的副主任吧!等你适应了,杜总会有安排的吧。”
黄万钧淡淡一笑:“哦,顾问委员会……”
从黄万钧脸上的表情不难看出,他知道自己已经失宠。
金志爱、潘玉龙、导游和地陪等一行四人,进入了度假村附近的原始森林。金志爱兴奋地走在前面,潘玉龙、导游和地陪跟在身后,森林中清冽的空气让人心旷神怡。他们一路前走,周围游客寥寥,潘玉龙偶然回首,竟然发现有两名鬼祟的男子,远远地跟在身后。其中一个似乎就是昨天在电瓶车上打过照面的那人。潘玉龙低头思忖,回头再看时,斯人已遁,踪影全无。
这时,金志爱在前面招呼:“潘!你看这是什么?”潘玉龙应了一声,连忙跟了上去。他看到金志爱仰视着一棵古柏,正在辨认树上嵌着的一块小小的铁牌,铁牌上字迹斑驳,锈痕累累。潘玉龙尚未发言,地陪已做出解说:“这是古柏。这牌子上写的是这棵柏的号码,还有北宋两个字,说明这棵树距今已有上千年的历史了。”潘玉龙见金志爱像是没有听懂北宋二字的意思,便用英文又解说了一遍。金志爱惊奇地感叹一声,孩子一样地上去拥抱树身,还回头招呼潘玉龙道:“潘,我们一起来抱。”
潘玉龙只好上前,与金志爱四臂合围地抱住了这棵古柏,两人的手臂回环相触,金志爱抓住潘玉龙的手,那动作像是要把他拉进怀中。潘玉龙则显得缩手缩脚,环抱少时便抽身退出。他在抽身而退的刹那,再次看到那两张鬼鬼祟祟的面孔,在远处的林中若隐若现。
潘玉龙寻思了一下,向金志爱说:“金小姐,咱们走吧。”金志爱兴奋地应了一声,便快活地朝密林深处跑去,一边回头大声喊着:“潘,快一点……”导游和地陪对视一眼,全都看出客人对她这位贴身管家的好感不是一般。而潘玉龙跟上去时左顾右盼,似乎还在寻找那两个探头探脑的人物。
众人乘上了观光缆车向山顶升去,从缆车上眺望这片原始森林,又是另一番林海波涛的壮观景象。大家攀上山顶后,潘玉龙和金志爱并肩站在观景台的栏杆旁边,指点江山,轻松笑谈。视野的开阔让金志爱的心胸变得豁然开朗,而潘玉龙的音容笑貌,似乎仅仅是在恪尽职守。
在下山途中,潘玉龙再次看到一辆迎面上行的缆车中,坐着在森林中尾随他们的两个男人,那两个似曾相识的面孔和他们一上一下,错身而过。潘玉龙愣了一下,他回头去看,发现那两名男子也正回头朝他们这面望来,双方目光意外遭遇,两名男子飞快转过头去,仓促地避开了潘玉龙的注视。
潘玉龙也回过头来,心里不能不疑。
汤豆豆来到他们练舞的那间小学教室,她站在教室门口,默默看着教室里四个男孩正在教练的带领下认真训练。音乐依然强劲、节奏依然明快,那感觉一如既往,激动人心。
阿鹏第一个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汤豆豆,他马上停了下来,叫了一声:“豆豆!”其他人也看见了门口的汤豆豆,也都停下了舞蹈,他们的目光全都集中在汤豆豆的脸上,一时谁也没有出声。
音乐停了下来,倒是从来沉默寡言的阿鹏,最先发出了声音:“豆豆,你怎么来晚了!快换衣服吧!”
汤豆豆重新加入了“真实”的舞蹈,动作和过去一样完美无缺,但她的表情似乎并不快乐,眼神中藏不住重重心事。
表面看去,“真实”组合的训练一如过去那样,激烈的舞步排山倒海。
黄万钧仍像往常一样,夹着公文包走进公司大门,一些工作人员迎面见了,依然习惯地点头让路,并礼貌地向他打着招呼。黄万钧也像平常那样,礼貌地用微笑向员工们一一还礼。他走进办公室里,坐在办公桌前,拉开抽屉,发现抽屉已经空了;打开文件柜,文件柜里的文件也不翼而飞;他还没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又发现自己桌上的电脑也被拆走,电脑的连接线尚且凌乱,他连忙打电话叫来了秘书。
秘书匆匆走进办公室,黄万钧问道:“我的电脑上哪去了,我的文件柜里的文件上哪去了,这到底怎么回事?”秘书回答:“是集团公司的李总让搬走的。”黄万钧压制着自己的怒火,问道:“李总让搬走的?搬哪儿去了,他有什么权利搬我的东西?”秘书说:“李总说这是集团公司的规定,所有高层干部调动都是这样,在宣布调动命令以后,都不能再接触公司的文件和电脑了。”
黄万钧怔了半晌,才哆嗦着说:“这……这电脑里还有我的个人资料,还有我私人的资料!”
秘书站在他面前,也不知如何作答。
天色渐暗,盛元银海公司已经下班。黄万钧沿着一条无人的走廊朝前走去,来到一扇门前停住,门上的牌子标有“资料室”三个字,黄万钧警惕地左右看看,楼道内空无一人。他马上掏出一把钥匙打开房门闪身进屋,资料室的房门随即关住。
黄万钧走进资料室后,用另一把钥匙打开了一个柜子,从柜子里取出了一张光盘。他打开了一台电脑,将光盘放入光驱,电脑屏幕上很快出现了“开发区公园规划图册”的标题图形,黄万钧点击鼠标,屏幕中立即呈现出壮观的规划全图。
黄万钧沉着地从资料室内走了出来,锁好了房门,然后顺着空空的走廊从容离去。
晚上,累了一天的汤豆豆走进一家像是酒窖似的地下酒吧。她走下楼梯,沿着酒桶夹道的走廊向里走去。酒吧的尽头,一张实木圆桌的一侧,坐着黄万钧孤身一人,桌上的一瓶红酒,看上去尚未动过半分。
汤豆豆走到黄万钧的对面,坐了下来。打过了招呼,两人低声交谈起来。
黄万钧问:“你了解你的父亲吗?”
“了解,他是个很有才华的诗人。可惜他一辈子怀才不遇。”
“我是说你的亲生父亲!”
汤豆豆停了片刻,说:“我不想了解,他和我的生活无关。”
“他和你的生活有关,因为他爱你的母亲,所以,你的母亲才生下了你。”
“他爱我的母亲?”汤豆豆笑了一下,却笑出了一腔辛酸,“爱一个人会欺骗一个人吗?我妈为了他和我爸过不下去,为了他扔下我去寻了短见!他爱我妈,可他爱完了什么责任都不去承担!”
黄万钧沉默片刻,似乎想等汤豆豆的情绪稍稍平定。他说:“上一辈人的很多事,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我和你的亲生父亲共事二十多年,我知道他和他的妻子早已没有爱情,但出于对家庭和事业的责任,他不能抛弃他的妻子。他如果是你想的那么不负责任,你母亲为什么会那么爱他?请尊重和相信你母亲的选择吧。”
黄万钧的话让汤豆豆冷静了一些,她说:“我妈现在已经不在了,他们都不在了,还要我了解他们干吗?我有我的生活,我不想活在过去。我要活在现在、活在未来!”
“正是为了你的现在和你的未来,我才希望你了解他们。你的现在和你的未来,都不应该是今天这样,你应该有更好的现在、有更好的未来。既然你的亲生父亲认了你,既然他那么爱你的母亲,我想他也一定爱你!他在人生的最后时刻,既然选择了真实,那他心里一定非常爱你。他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净资产有三十多亿,总资产将近百亿!他怎么会只给他思念了二十年的爱人和女儿,留下区区五十万元?”
汤豆豆愣了一下,说:“他是有遗嘱的,他的遗嘱上……”
“遗嘱是假的!”黄万钧口气坚决地打断了她。
汤豆豆怔住:“假的?你怎么知道遗嘱是假的,你有什么证据?”
“我没有证据,但我知道,遗嘱一定是假的!”
汤豆豆走出酒吧,站在街头,拨通了潘玉龙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