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往几年离开家一样,坐在车上我哭了,我舍不得离开家,窗外的风景和我回来的一样,枯草枯枝,几户人家,几许烟雾萦绕山间,让人感觉有些伤感。到了中途看到了几片油菜花,在阴沉的天气中开满了黄色的小花。列车渐渐驶进喧闹的城市,我看见了车来车往和高楼大厦。慢慢地,列车停靠了,大家都怕下不了车似的,一直往门口挤,而我却静静地坐在座位上,看着这一幕景,我又想起了和江浩的初次相识。上车的时候,我给江浩发了短信,告诉他我已经出发了。一走出站我就看见江浩了,他也看到我了,他给我提着行李,一只手揽着我的腰说:“妞儿,你让我想的好惨啊。”
我笑嘻嘻地说:“帅哥,我也想你啊,给我做了什么好吃的啊。”
他在我腰上捏了一下说:“你就想着吃,你就不能想想我?你看回家几天你都吃得这么肥了。”
我得意地说:“那是当然,他们可是我的亲爹亲妈。”很快就走到了公交站,也是江浩第一次送我上公交的地方,我趁等车的时间给妈妈打了电话报平安。车很快就来了,我先上车,江浩提着行李在我后面。车上人不多,有很多的空位子,我们找了比较靠后的位子坐下。
在车上,我问了下青梅的情况。江浩说青梅这几天都在家,昨天他买了些东西给她送去。我给江浩说下午吃了饭陪我去看她,江浩欣然同意。因为是过年,城市的各个街道上都挂着大大小小的红灯笼,我依偎在江浩的怀里,看着眼前这一切喜庆的景象,我多么希望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回到家开门的时候,江浩让我闭着眼睛,我乖乖闭上了。我听见他扭动钥匙的声音,随即门开了,他还是不让我睁开眼睛。他扶着我进屋,又把门关上,轻轻地在我耳边说:“可以睁开眼睛了”。睁开眼的那一秒,眼前全是新的,屋里的墙江浩全贴了蔚蓝色的壁纸,书桌上还多了一个鱼缸,不过里面是两只小乌龟,阳台上多了两盆海棠。他牵着我进卧室去看,推开门,里面全是飘然的千纸鹤和小海豚,床上也多了两只小熊。
我看着眼前的这些早已说不出话来了,江浩抱着我的肩问:“萱萱,你喜欢吗?”
我转过身扑在他怀里,几乎是哭着说的:“喜欢。”
他摸着我的头发说:“只要你喜欢就好,在家闲着没事,突然想把家变一下,所以我就这么干了。”
吃完饭后,我们去看青梅。青梅跟我们住得不远,走路五六分钟就到了。到了门口,我敲门但是没人来开门,打电话也没人接,我心里有点不安,我在想是不是苟兵来找她了。我正准备把这种担心告诉江浩,不过听见了楼下的脚步声,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感觉到这人是青梅。果不其然,的确是她。她看见我跟江浩,有些惊讶说:“你们怎么来了,实在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要来,所以出去转了下。”我跟江浩都说没事。进屋后青梅又给我们倒水,拿水果。我环视了下这间屋子虽然简陋些,但各种东西还是齐全的,因为正值过年这几天找房子还是不容易。我看青梅身上穿的衣服很单薄,是秋天的衣服套着毛衣。我没有直接问她有没有厚点的衣服,我知道这样会伤害她的自尊,而且江浩也在,我更不能问,所以我只是说:“虽然这里气温比老家的高点,但是还是要多穿点衣服。”
她笑着说:“不冷。”青梅又跟我说了很多关于苟兵的事情,她的语气很沉重,我和江浩也只能安慰她。但是我知道安慰是没有用的,伤痛始终都会在,记忆会一生都伴着我们的。时间会冲淡它们在我们心中的印象,但不可能抹掉伤痛。就像江浩的离开,虽然我从来不提我和他的过去,但是在心里我每天都回忆着。我跟江浩都告诉青梅,有什么事情一定要跟我们讲,她也点头同意。九点半的时候,我跟江浩回了家,青梅把我们送到了小区门口,还说了很多声谢谢。
回到家,洗漱好后,我去衣柜看了看,想挑几件好点的衣服送给她。不过说实在的我今年也没怎么买衣服,就买了两件新衣服,都是江浩给我买的,我也舍不得送她。我突然想起林琳走的时候给我说过她有一包衣服不想要了,放在我柜子里的,让我帮她拿给学校救济贫困区的社团,我一直都把这件事搞忘了。我给林琳打电话,电话那边很吵,我知道她肯定是在KTV。她把电话给我挂了,没过一分钟就又打过来了。她问我过年怎么样,跟江浩怎么样了。我都说很好,我给她说了我想把她的衣服送给我的一个朋友,林琳说送谁都一样,但是要先送给我的朋友。说完这几句她就忙着挂电话,说是她的朋友在里面等她。挂了电话,我继续跟江浩玩电脑。
第二天中午,江浩陪我回学校去拿衣服,回到寝室,我看到我们三个人的桌子上都是满满的灰,都能写字了。窗上也结了蜘蛛网,打开柜子也有一小股霉味儿,我挑了几件好点的衣服就下楼了,我怕江浩在下面等得太久。回去后,江浩又把这些衣服洗了晾着。因为太阳好,衣服半天就干了,我跟江浩又把衣服给青梅送去,在她那里吃了晚饭。吃完饭坐了一会儿,我们就走了,我跟江浩去看河边的夜景,现在正在过年期间,所以各种灯挂着,特别地好看。
青梅上班的时候,我把她送到了公司。顺便也去看下几位同事和副总经理,平时爱开玩笑的几位同事老是说我重色轻友,有了男朋友就忘了他们。我拜托他们多帮我照顾下我的朋友,他们也很爽快地说:“这个你放心,我们不会欺负她的,也不会允许别人欺负她的。你放心跟你们家浩浩过日子就是了。”我又带着青梅去见了我们副总经理,虽然不在公司干了,但是副总经理对我还是很好,并且还说:“还是你给我当助理好啊,什么事都办得妥当,我不需要操太多心。”
我开玩笑说:“要不你也辞职去我公司当我上司?”
他也笑了说:“我现在老了,还有几年就该退休了,将就混过这几年就算了。你年轻,应该出去闯一闯的,你有资本。”
他叹了一口气又说:“还是年青的时候好啊,说干什么就干什么,那个时候浑身都充满了劲。”
我笑了几声说:“您老奋斗了这么多年,也该享享清福了,拿着退休金跟阿姨出去旅游吧。”
副总经理也说:“我也是这么想的,现在孩子也成家了,我跟你阿姨的任务也算完成了,人到老了才知道什么是伴儿,儿女都不在身边,嘘寒问暖的也只有这一个老伴儿,是该好好带她出去玩儿了。”说着他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弧度。
我们闲聊了好一会儿,青梅才去办的入职手续,是副总经理带着我们去的,等办完一切手续后,我向副总经理道了谢也就回去了。
我和江浩都是过了元宵节才上班,还有一个星期的时间让我们消遣。程志结婚的时候,他老师给我说的话我一直都放在心上的,也想找机会让江浩回去看看。回到家,我问江浩:“还有一个星期我们怎么过呢?”
他想了想说:“我想回去给我妈妈和外婆上坟。”
我们俩想到一块去了,我说:“我陪你一起去吧。”江浩也同意了,他在网上买了火车票,晚上我们去看了一部电影,回来很早就睡了。
第二天早上,我们7点就起来去车站,车站的人还是很多,江浩一直牵着我的手,生怕我走丢。经过一番的拥挤,我们终于上车了,去他家要坐5个小时的火车,我们差不多中午到的。上车后,我依在他的怀里,我们没怎么讲话,后来渐渐地我就睡着了。他的家乡原来比我想象中的要漂亮得多。下车后,他指着远处的一片池塘说:“那里原来是一条小河,水很清澈,里面有很多鱼,六七岁的时候我经常和同学去那里捉鱼,有一次还没放学就跑去捉鱼了,妈妈到处找我。后来在河边找到我,妈妈就折了一根柳枝狠狠地打了他一顿。回家的时候,恰好爸爸也做生意回来了,我向爸爸告状,说妈妈打我。结果爸妈因为这事吵了一晚上,后来没过两个月妈妈就走了。”我看见他望着远处的眼睛有了泪光,我知道他在责怪自己,我把他的胳膊抱得更紧了。他低下头对我说:“我没有机会向妈妈说声对不起了。”一直以来都是江浩像哄小孩子一样哄着我,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去哄他,所以我只能重复着:“你别怪自己了,你还有我。”我们漫步在街道上,这座小镇不像我的家乡是低矮的丘陵,这里全是平地,种的水稻。马路上有些地方坑坑洼洼的,房屋也不高,大多数都是两三层的。虽然车站隔坟地不远,但我们还是坐车去的,江浩说他不愿意看见熟人。
下了车需要走一段小路才能到坟地,路有点窄,而且昨天刚下了雨,今天的太阳还没有把路晒干。江浩牵着我小心翼翼地朝坟地走去。到了坟地,我看见他外婆和妈妈的坟是挨在一起的。他告诉我说:“外婆走的时候说要跟妈妈埋在一个地方,好有个照应。”坟是用石头砌的,缝里有新的纸钱,坟前还有没有烧完的香,坟周围的杂草也被清除了,我想应该是刚刚有人来过。江浩拿起买的纸钱开始往坟上放,我也和他一起放。放得差不多了,他开始点香烧带来的祭品和剩下的纸钱。他跪在坟前什么都没有说,一张一张地烧起来,我陪着他。他在地上跪了很久才起来,说:“我们走吧。”我点了点头,我在前面等他,他在坟旁点鞭炮。他打开卷着的鞭炮点燃,然后向我跑来,我们看着鞭炮燃完,江浩买了很大一圈鞭炮。他说:“妈妈生前没有好好地享福,现在她走了,我也长大了,应该让她在那边过得富裕些。”他牵着我慢慢地离开坟地,走到大路边他停了下来,说还想回老家看下,我们先去了他外婆家,是在乡下。这次我们没有坐车,他牵着我沿着河边走。已经二月份了,河边的柳树叶长出了新芽,路上我们没有碰见熟人,也许是碰见了我不认识,而江浩也没跟他们打招呼。他给我指了他以前的小学和中学学校。他说:“这么多年过去了,学校也变了样,以前教他的有两位老师也不在了,小学植树时种的树都已经长大了。”人事的变迁让越来越多的事情成了永久的回忆,我们找不回原来的样子了。我挽着他的手臂,听着他讲述他的过去。他从来没有像那天那样讲过那么多话,我一直以为我是最了解他的,但我那时才发现,我对他并不是很熟悉,他的很多心境特别是关于过去事情的我根本不知道。
因为我知道他的过去给他留下了很多伤痕,所以我从来不会问他以前的事情,然而以前的事情在他心中占有很大的比例,所以也就缺少了对他内心的了解。就像读一本书一样,总觉得写的不错,知道它吸引人的几个亮点,但我们却很难猜到作者写这本书时的最真实心境。他讲述的语气和神态都让我很难准确地估摸他的心。到了老家门口,我看见一座一层瓦房的房屋,已经很旧了,门大概是因为长久地风吹日晒已经褪了色,只有有的地方还能看见原色,墙根也堆着枯草,枯草下冒出几根嫩芽。周围的邻居认出了他,向他打招呼说:“浩子,你回来了啊?”江浩很有礼貌地回答他们,跟他们简单的寒暄了几句。他们看见我又问江浩:“这是你女朋友啊?”江浩又向他们介绍我,我挨个地喊叔叔阿姨。他们夸我不仅人长得好而且嘴也甜,他们还让江浩一定去家里做客。屋里还有个小院子,不过院子很小。地上尽是杂草,中间有张石桌,上面长满了青苔。也许,这厚厚的青苔恰好见证了这老屋的新变旧,屋中人的渐渐离去。江浩又打开里面的屋子,屋子里有很厚的灰尘,很多地方都结了蜘蛛网,地上也有老鼠在跑,这情景怎么感觉怎么都有点像演电视。江浩带我看了每一间屋子,他打开衣柜,里面是他以前的衣服,因为放的时间太久,基本都已经发霉坏了。江浩一言不发,眼睛从一处移到另一处,我知道他心里难过,我跟在他身后陪伴着他。大概转悠了一个多小时吧,他才说:“我们走吧。”我把手递给他,他牵着我的手离开了。
我们坐了进城的公交车,十多分钟就到了。他带我去他高中学校外面的饭馆吃的米线,他说那里的米线很好吃。吃饭的时候,他问我:“萱萱,今天你一定累的吧。”
我摇头说:“还好,不累。”
他伸手摸了一下我的头说:“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吃完饭,他带着我穿了三条街到了他妈妈原来住的地方。他妈妈走后,他爸爸也搬出去了,房子一直都是空着的。到了门口,我看见门上贴着对联,我望了下江浩,他也看了下我说:“可能是他(江浩父亲)吧。”江浩打开门,屋里很干净,东西摆得很整齐,我想他的父亲肯定经常来收拾。电视是19英寸的彩色电视,他妈妈屋子里还挂着一家人的全家福,床头摆着他父母的结婚照。他妈妈身材很好,长得也很漂亮。他打开所有的柜子和抽屉看,里面的东西都放得很整齐,这整个屋子根本不像没人住。我们又走到外面的大厅,我注意到所有的电线都是刚换过的。江浩也看到了,他试图打开电视,没想到还能放。我们坐在沙发上,江浩说:“没想到他(江浩父亲)现在后悔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我一直都在找机会想劝劝江浩原谅他爸爸,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说说。我对他说:“人人都有犯错的时候,你爸爸虽然做了很多对不起你和你妈妈的事情,但是他现在知道弥补了,你就试着原谅他吧。”
江浩突然大声吼了一句:“不可能。”
我下了一跳,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向我道歉说:“萱萱,对不起,我不是针对你。”
“没事,我能理解,你恨你爸爸,他让你没有妈妈,但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况他是你的爸爸,而你不能一辈子都带着仇恨生活。”我低着头一口气说完了这几句话,说完后悄悄瞟他。
他低着头说:“我真的没办法说服自己原谅他。”
晚上我们吃了饭,也没有看电视,我和他一直待在他妈妈房间里。睡觉的时候,我睡在他屋里,他睡在他妈妈屋里。晚上,我很晚才睡着,我在想怎么才能化解他们父子之间的怨恨。半夜的时候,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感觉我身边有人,正准备起来开灯。江浩说话了:“是我,我怕你一个人害怕,所以就过来了。”一个人睡觉我真的还有点怕,他抱着我说:“萱萱,对不起,今天我心情不太好,冷落你了。”
我往他怀里钻了钻说:“没事,我知道你是爱我的。”他哄我睡觉,我也假装睡着,我听见他叹了好几次气,后来好像还在哭。我的眼泪也在眶里打转,我恨自己不能帮他分担,他为我做了很多事情,而我什么都不能帮他。后来我实在忍不住了,我带着哭腔对江浩说:“你不要这样,你不是还有我吗,我永远都会在你身边的。”永远究竟是多远,我和他都不知道,现在我也没有计算出我跟他的永远是多久,我不能和他相守一辈子,但他永远都在我心里。他也哭出了声,哭得很大声,我紧紧地抱着他,和他一起哭。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哭声慢慢小了。从那以后,我决定我要好好保护他,一直以来都是我扮演被保护者的角色,现在我要让他当这个角色,以后也是这样。我轻轻拍着他的背说:“我会一直都陪在你身边的,你永远都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也许是太累了,早上我起来的时候他还睡得很沉。小时候读灰姑娘故事的时候,我就想过如果将来遇到我的白马王子,我一定要和他不离不弃。不离不弃是我的心愿,也是我对爱情的期盼。我买早饭回来的时候他还在睡,我坐在床边看他熟睡的样子,我想让他今天就离开这里,离开可能他会好受点。他的眼睛因为昨天哭得太久,还是肿的。他醒的时候,我拿热毛巾给他敷了眼睛。
吃饭的时候,我问他:“我们今天回去,好吗?”
他顿了顿说:“好。”吃完饭后,我把屋子简单地收拾了下,说实在的也没啥可收拾的,就是叠下被子。我们刚打开门的时候,一位头发半百的老人手里拿着钥匙正准备开门,我第一反应就是江浩的爸爸。他们目光相遇的那一刻,我顿时感到周围的空气都凝聚了,他们互相注视了很久。我下意识地撞了下江浩,想让他打声招呼,结果他什么都没说。我正打算说句“叔叔你好。”
刚说了叔字,他爸爸就对江浩说:“你回来了。”
过了几秒钟,江浩才回了一个“嗯”,周围又寂静了。我站在那里不知所措,他爸爸终于开口了说:“我们谈谈好吗?”
江浩冷冷地说了句:“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好谈的,你回去跟那个婊子谈吧。”他拉起我就要走。他父亲还是用淡淡的语气说:“上个月我已经跟她离婚了。”
江浩冷笑了两声说:“怎么,又有小四插足了吗?”
他父亲用近乎乞求的语气说:“我知道你恨我,我也不求你原谅我,但我只想好好地和你说会儿话,自从你妈妈走了,我们父子从来都没有心平气和地说会儿话。”
江浩又用冷冰冰地语气说:“我和你是父子关系吗?”他父亲愣在那里了。我都还没反应过来,他拉着我已经下楼了。出了小区他走得很快,我根本就跟不上他的步子,足足走了半公里多他才停下来。看了看周围说:“走错方向了,我们打车吧。”拦了一辆出租车,坐上车他才发现我额头上满是汗,他什么也没说,替我擦了汗,把我搂在怀里直到下车。因为这里是个小站,所以很快就买到票了。在车上的时候,他问我:“我刚才是不是太过分了?”
我也实话实说:“我觉得有一点吧。”他父亲有一半的头发是白的,看上去很沧桑。他看江浩的眼神就像小孩子做错事等着被处罚一样。
江浩没有讲话,我又说:“下次找时间回来好好跟你爸爸谈谈,”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这句话,因为他没有做任何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