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的雨季,暴雨连降,江河决堤,洪水肆虐。
洪水之后,便是大旱。
恒河两岸,一地的灰黄之色,几乎颗粒无收。
曼丹向来是个被神灵眷顾的国度,被来往的商贾誉为“神座上的明珠”。
它的每座岛屿,每个分割的种族和诸侯国,都有自己特别的出产物,独特的山峦地貌,个个富饶而美丽,互相补充着各自需求与不足。
虽然王国经年积弱不堪,中央掌控的势力减弱,各地割据的诸国都个个强盛独立起来,可是各地的贸易往来,唇齿相依的依赖关系却从没有间断过。
如铂锡国的矿石,兰族的舟网,卡西亚的珍珠,达马吉的丝麻,南海的鲜鱼等等。
位于王国中央的恒河流域的粮食出产,从来都是各地居民饮食的主要所依,这里的粮食出产,关乎整个王国民众的生计。
这也是虽然诸侯国各自都强大起来,却都没有在有绝对把握的优势前,下定决心撕破脸与朝廷决裂的地步。
今年,曼丹先涝再旱,惨遭百年不遇之大灾。神灵们似乎开了个小差,疏忽了他们的宠儿。
王国中一片恐慌,人心难安。各国都动用了备用的存粮,尚有许多不足,所幸各地物产丰富,只能以他物裹饥,而恒河的粮食一年能收三季,人人都急切地盼望着下一季收成的到来。
众人之中,最不该忧虑的应该是亚特斯。
因为他所控制的南海,除了他的府第所在最大的阿都拉曼岛外,都是一个个散落在海水中,如颗颗珠子般的岛屿和沙洲。这里的居民主要靠打鱼为生。即使没有粮食,一样过的衣食无忧。
可是,军队却不能没有粮食。
尤其在行军打仗中,军队也不可能背着咸鱼或是渔具行军。
虽然他有充足的粮食储备,可是遇到如此大的粮荒,一种无以为继的恐慌,还是在军队中悄悄传播。
胸有天下者,以天下苍生之喜乐为己任。
高卧在一团锦绣之中,亚特斯拧眉思量着。
“王,不要皱眉嘛!会长皱纹的。”媚妃染着豆蔻的青葱玉指,抚上他的额头,丰满的身躯妖娆地贴上了他赤裸的胸膛,做作出一副若不经风的娇嗲模样。
“怎么,你会嫌我变丑吗?”亚特斯眉毛高挑,隐隐有种被打扰的恼怒。
媚妃没有觉察他的不快,兀自吃吃地娇笑道:“王哪里会变丑!只是王和奴家在一起的时候,就不要想别的事情了吗。就让奴家陪王好好的乐一乐!”
“乐?”亚特斯看着她的目光变得深沉,让人看不出他的心思:“天灾已降,你知道会多少人都要吃不上饭了?有什么好乐的?”
他原知道不该要求这些养在后宫的女子,能有悲喜天下苍生的胸襟,可是却也见不得她们如此没心没肺的寻欢作乐。
“王!”他话中的尖锐和讥讽,让媚妃终于觉察到他的不痛快。只见她的大眼眨了眨,长长的眼睫翻翘着,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奴家惹王不痛快,奴家有罪,请王责罚!”
她的身子依旧半依着亚特斯,微低着头,用最美的侧脸对着她的王。那神情分明不明白自己到底错在那里,只想撒个娇,让亚特斯哄哄她。
如果是雅兰,此时会如何应对呢?是倔强的扭过头,不承认自己的错,还是狡猾地与他周旋,设下重重计谋,让他落入网中?
不对,如果他所忧患的,也是她的子民,她必然会想出对策,与他分忧解困吧!
她现在,是不是也正在忧心她的子民们呢?
注视着媚妃娇美的侧脸,亚特斯不期然地想起了雅兰。
“王!”娇柔的呼声打断了他的虚设般的想象。
“罢了!”
亚特斯一挥健臂,把媚妃推到了一边,站起来让侍女为他着衣。
“王,你不要走!你要去哪里?”
“守好你的本分!”
妃子的本分是不能干涉王的行踪,更不能干预王的意志的。连多问,都是逾矩的了。
亚特斯穿好绣着黑鹰的袍服,高大挺拔地身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王!”媚妃徒劳地叫了一声,便气急败坏地跌坐在地上。
她愿以为以王对自己的宠爱,决不会因为一点小小的莫名其妙的不痛快就丢下她一个,可是她还是错了,他如此绝情地离去,让她开始怀疑刚才他如此专注地注视自己的那一刹那,只是她的错觉。
刚才亚特斯看着她的眼神,让她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被珍爱,被重视的感觉,那种感觉不同于惯常的宠幸,有着一种从未在他身上感受到过的情絮。
如此多情的注视之后,却又如此绝情地离去,难道,当时他的心中在想着别人?这样想着,媚妃顿时从头凉到了脚。
铂锡国,河水漫泛之后的一处平原。雅兰带领着一行人正在视察。
只见泊河泛滥过的地上,到处是一片片斑驳的痕迹。
泊河虽不若恒河大,可是也是一条贯穿整个铂锡国的大河了,她的安静与否关系着整个铂锡国民的安危。
由于铂锡国最近几年都忙于内乱,当政者没有心思治理河水,修建河堤,所有今年遭遇百年不遇的暴雨,河水泛滥所造成的伤害比预期的还要严重。
向一行人报告情况的人是铂锡的河务大臣,因为有二王子西拉杰在场,河务大臣的话说得有些期期艾艾。
耐心地等他说完,雅兰沉吟了一下,问西拉杰。
“你以为当务之急该怎么做呢?”
“修筑水事,无非是趁旱季开掘河床,修筑堤坝,以及扩宽入海口。我想……目前最急的,应该是修筑被冲毁的堤坝,迎接下一个雨季的到来吧。”
雅兰点点头。他说的这三项,向来是最有效的治水办法,可是,她又觉得欠缺了点什么。
“李陵,你有什么看法呢?”
李陵看着河床专注而迷离的眼神,让雅兰的心莫名地悸动了一下。
他摇摇头,略带困惑地说道:“治水之道我虽然懂得不多,可是眼前的情景,还是让我觉得很奇怪。”
“奇怪?”他的话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对,奇怪。”他的手指着周围的土地环了一圈,“这里的地势低缓平坦,土地松软而肥沃,水质清澈,水源丰沛,为什么不种植水稻呢?”
“种植水稻?”从治水到种植水稻,他的话题跳跃得太大了吧?
可是他确实成功地吸引了雅兰的兴趣。
“对呀!”李陵的眼中闪着晶晶的亮光,一个宏大而新奇的想法让他整个人兴奋起来。
“这里土地松软,适合种植,却不适合修筑堤坝,要想修筑更高,更坚实的堤坝,必须从很远的地方,运送沙土过来,耗时久而浪费人力;
这里地势低缓平坦,水流迟缓,即使扩宽入海口,可是一旦暴雨及至,水势来得猛些,只怕依旧不能及时地从入海口泄出。
这里河堤不是很高,河床不深,水量也不若恒河来的大,若是及时疏导,应该不会有大的危害。”
听他如此一言,不光雅兰首肯,连西拉杰和铂锡国的水务大臣,都赞同地连连点头。因为他说的这两点确实是事实,也一直是泊河治理的难题。
不过,这和种水稻有什么关系?
看着他专注的神色,雅兰心中一动,突然想起他的故乡:鱼米水乡——江南。心中顿时恍悟。
“素闻,治水之道在疏不在堵,而这个“疏”字,只怕不仅指扩宽下游的河口。若是能在河的两岸,修筑一定数量的水库,蓄存雨季里多的水量;再沿着河流的方向,在两侧多修筑沟渠,构筑成一个水网,让民众在肥沃的土地上种植水稻,引水灌溉。
这样即治了水,又能够在粮食上自给自足,不用仰赖他国,岂不是一举两得的办法?”
他如此一路侃侃而谈下来,一番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句句敲在闻者的心头。
雅兰注视着他闪着亮光的眼睛,默默无语。
这样的李陵又是她没有看到过的。如此地才华横溢,如此地光彩照人,这一番锦绣般的言语,给他的整个人都染上了一层夺目的光芒。
如果,她是从小被培养夺取和驾御权势的,是被强加上这一切沉重的责任与负担的,那么,他该是天生就拥有治理天下的才能与胸襟!
李陵的一番话让西拉杰听得热血沸腾,倒一点不在意他对自己的提议的否定。
虽然如此浩大的工程必然会费时日久,可是想到就要彻底治理祖国的水患,这里要变成让人称羡的鱼米之乡,他兴奋的心几乎要飞上了天。
“那么……”西拉杰想说些什么,可看到雅兰的沉默,他又哑然无声了。
莫非还有什么麻烦?
众人也都齐齐观望着雅兰的神色变化,眼中带着一点担忧。
大家都知道,如今铂锡国的实际领导人,是这位兰族的女酋长,没有她的首肯,一切的美好都只是镜中花,水中月。而李陵所描写的前景,也太过美好了,何况其中还有许多的技术和费用上的问题。
“也许……”看到雅兰的反应,李陵有些迟疑了。
他虽腹有诗书万卷,更有治理天下的抱负,对于治国之道向来都有自己独特的见解,可是毕竟不曾有过实战的经验,纸上谈兵,不知和现实有多大的差距。
不过,他对于自己的直觉判断,一向有着非常的信心。
“我会再实地考察一次,看看这个构想的可能性。刚开始的时候,可以先选一段河水,试验一下……”
“水稻的种子,从哪里来?”雅兰突然打断了他的话,虽然是句问话,却也间接的肯定了他的提议,他惊讶地看着雅兰的眼中蕴含的笑意。
“这个我来想办法好了!”西拉杰自告奋勇道。
“还需要熟练的农民,教导当地居民栽种的方法。”
“……”西拉杰被难住了。
“如果高价从大陆聘请,应该不成问题。”李陵的眼中也有了笑意。
“那好,在我返回兰族时,你就留下来协助铂锡国完成此事吧。水库和水渠先修起来,种稻子的事,就先选一个合适的地方,试验一下可行性。没有问题的话,再做推广吧。”
“……好。”
想到即将到来的长久离别,李陵的心不觉刺痛了一下,立刻又恢复了镇定。
“第一季稻子成熟前,最好要保密一下,不要搞得天下尽知。”
看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惆怅,雅兰的心也有些沉重起来。
“好的。”
泊河的水湍湍地流着,有风掠过的涟漪,有翻涌澎湃的浪潮,也有归于安静的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