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后。杭州。
虽是在乱世之中,素有天堂之称的杭州,今日却处处充满了难得的喜庆。
素来荏弱多才的杭州人,近日却出了个文武双料的状元,而今日正是他荣归故里,夸官游城的日子,怎不让全城的百姓充满了好奇和自豪。
自从那个震惊朝野的灭门血案,十八年过去了。
十八年来,年年特开恩科,选拔文武双全的状元公,今天已经是第十八位了。
比起前十七位的差强人意,第十八位文武状元——李陵,可谓是实至名归。无论是他高超的武艺,卓越的文采,还是他治政的高论,对敌的良策,都受到满朝文武的一致赞誉。
更勿论,他曾经成功地协防过杭州城,在这乱世之中,为百姓保的一方的安宁。可见他不并是个光会纸上谈兵的人才。
杭州城里,满城的欢腾,百姓们都热列地夹道欢迎他们的英雄。
可是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李陵,脸上却没有一丝的喜色。
笔挺修长的身子,在马上纹丝不动,只有白色的袍服的下摆在风中飘扬着黑亮的长发高束在紫金冠中,露出了宽阔饱满的前庭和飞扬浓黑的剑眉。
此时,那双好看的眉微皱着,眼睛掠过眼前的人群,仿佛看向不知名的远处。双唇紧闭,英俊的五官,带着几分坚毅和冷峻。
难道他去考这劳什子的文武状元,就是为了眼前的这一切吗?那见鬼的皇帝到底在想些什么?
虽说朝中的文武百官,正眼巴巴地盼着皇帝任命他驻守皇城,抵御越来越逼近的李闯。
可是令人不解的是,皇帝却只下令他回家乡夸官游城,却没有任何任命具体职位的迹象。
一位新任同僚的话,突然冒了出来:“你……这个姓呀,不知道……皇帝介不介怀?”
姓?难道,真的只因为他姓李,皇帝就不敢任用他?放着山海关外虎视眈眈的外族军队不管,放着紧逼京城的造反军队不管,只在乎他的姓?
他是姓李,天下姓李的有千千万万。难道只是因为和那个该死的造反者同姓,皇帝就不信任他吗?
当年的袁将军,难道也是因着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被处死的吗?
如此的荒唐朝廷,难道真得值得自己去为他卖命吗?
“公子……”随从李富的叫声,拉回了他的思路。
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面对着如潮的人群。
离开京城两个月了,那里的战事又如何了呢?……
“状元爷!不好了……”一匹飞骑从远处飞奔而来。
李陵一看来者的狼狈和慌乱,不觉也变了脸色。
那是他留在京中的探马李虎,如今他这样急急赶来,飞鸽传书都不用,只能说明京城已遭到了很大的不幸。
“李富,急速打道回府!”
“是!”
李府中。
李陵看着手中的那张纸,仿佛想要看透那纸后还藏着什么秘密。
太快了!才过了短短两个月,一个二百年的王朝,历时十六朝,难道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结束了?
皇帝吊死了,京城被占了,而应该护卫京城,足以轻易扫灭李闯的军队,却依旧在山海关驻扎着!
那些人,尤其是那个多疑的皇帝,到底是没有听进去他的建言!皇城的危机,在他们的眼中,不过是面对着几个叫嚣甚凶,不足为虑山贼!
他们大概都忘了,他们的开国皇帝,是什么出身,是怎样推翻前朝的!
如果李闯是朱元璋的话,他也许心中不会如此的沉重。一个旧王朝的消亡,一个新王朝的建立,也没什么不好的。可是他知道,天明不在李闯身上。
接下来的中国,只怕会陷入一波波的动荡之中。无主的中原,此时真正的威胁,只怕是来自关外的异族。
过了近三百年,难道同样的命运要再次降临到这片大地了吗?
怎么办?留下来?还是离开?
大明的气数已尽,留下来抗争,怕只是突增烦恼罢了。
李家在杭州城市不大不小的富户,又出了他这样一位文武状元,只怕将来城陷之日,难逃厄运。
“李富,李虎,尽量遣散家里的仆佣,分给银两,让他们都到乡下去避难吧。”
“…是!公子。”
“速速联系我的师傅,就说我……”
一切似已结束,一切都将开始。……
一声惊雷,打破了如死亡般的平静。
南海上,雨丝迷蒙,狂风肆虐,海浪翻卷,仿佛是许多年前的那一天。
只是多了层雾般的雨丝,随着狂风飞洒着,沾在人的脸上身上,淡淡的咸,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海水。
月牙形的港湾中,风小了许多。只是潮水起起伏伏,一阵阵涌来的白色浪花,拍打着停泊在港湾中的船只。
港湾的一角,有座高高的岩石,似一座好奇地探头张望海洋深处的兽头。
岩石上,迎风挺立着一位少女,柔软的衣料随风猎猎地扯向后方,勾勒出她健美娇娆的身姿,长长的黑发束成了两条发辫,额前的碎发也随风向后飘去。
细致的五官,柔美的线条轮廓,揉和着脸上那坚毅的表情,和那深邃而渴望的眼神,都透出一种魅惑人心的奇异的美。
她身上穿的是这里的热带人常穿的服饰,只不过是改良的男式裤装,露出了小臂和半截小腿。只有洁白无瑕的衣料,和腰间的那条玉带,才衬出了她并不普通的身份。
长年的户外运动,让她拥有健康的肤色,那均匀光滑的肌肤,却依旧难掩旧有的细嫩娇美。
“小姐,这样的天气,你还是不要出海了吧!”
在少女的身后,站着一位精悍的中年汉子,与女子不同的是,他一身的中原的打扮,两人的对话,也是不知不扣的中原话。
“阿进叔,你知道我的脾性。既然我在海中降生,海就像是我的父亲,我没理由怕他的。”
柔和而略显低沉的声音,带着不容忽视的坚定。
“可是,这很危险……”
虽然她几次在这样恶虐的天气出海,从来没出过问题,还几次救了过往的商船,和晚归的渔船,被当地人奉为海之精灵。可是这并不代表她身边的人不为她担心。十八年的看护,如父如兄的情怀,终究是超越了身份羁绊,让他再出声阻拦。
“好了,阿进叔。你不用担心我,我们的船是特制的,我也不会走得太远,不会有什么事的。”
少女地柔打断了他,回过身一边向下走去,一边冲着港湾忙碌的人们挥了挥手,改用本地化大声问道:“好了没有?要出发了!”
听到她的声音,忙碌的人们都停了下来,单手抚胸,躬身为礼,表示他们至高的敬意。
“雅兰小姐,已经都好了,可以出发了!”
她是他们的雅兰小姐,大海中出生的精灵,天朝来的女神,他们未来的支柱!
阿进紧随其后,默默地看着这一幕,没有错过雅兰的眼中,因为出发而闪过的兴奋和企盼。
他有时甚至怀疑,雅兰是否有意选择这样的天气出海。面对大海的挑战,总是让她眼中惯有的那一点忧郁,一扫而空。
“好吧,我陪你一起去。”
雅兰回过头,认真地看着眼前这位忠心耿耿的管家。
“不用了,你照顾家里,有阿曼陪我就好了。”
阿曼是兰族里年轻一代中最好的水手,经常随她出海。
阿曼走过来鞠躬为礼,敞着一件无袖的单褂,露出赤裸黝黑的胸膛,精壮手臂上,隆起的肌肉站着汗水和雨点,闪着一层亮光。
“小姐,进管家!可以了。”
阿进微微皱了皱眉头:“阿曼,我说很多次了,在小姐面前,要衣冠整齐!”
阿曼一下子赤红了脸,低下头忙忙地扣着纽扣,不管抬头看雅兰取消的目光。
“阿进叔,不用管他们了,这里不是在府里。常年在海水泡着,还管什么衣冠整不整齐。”雅兰的话语中满是笑意。
“小姐!”阿进看着眼前的雅兰,不觉想起了那幅相似的面孔。
如果当年不出那样的事情,如今的她,该是娇养深闺,不知忧愁的千金小姐吧。如今的她,却远在这异国他乡,肩负着不该属于她的重担,和一些贩夫走卒搅和在一起。
对于她,是幸,是不幸?
“好了,我们出发了!”
“阿曼,开船!”
雅兰轻轻一纵,跳上特制坚固的“水鹰号”,挥手命令开船。
她不愿意看到阿进此时的目光,仿佛她错过了什么,仿佛现在的她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虽然肩负的责任压迫的她,让她失去了软弱的权利。虽然温暖的亲情也遗忘了她,让她只能用坚强不断地武装自己,容不得半点示弱。
可她不需要怜悯。如果命运选择让她承担一切,那么她也能胜任有余。
船顶着风浪,渐渐驶入不平静的大海中。
眼前豁然开朗的浩然之波,让她的心情一下子大好起来。
她还有海,不是吗?即使失去了很多,她还有大海为伴。海赐给她力量,海给了她生命,这汹涌的浪潮,扬起她浑身的斗志。
“嗨!我来了!!”………
一声嘹亮悠长的呼喝声,随风飘扬,扩散。
“嗨!我们来了!!!”…………
船上的众人,虽着她一起向大海呼唤。
此起彼伏的高昂的叫声,在海面上传出去很远。海浪的哗哗声呼应,像是在回答他们的呼唤。
岸边的人们都听见,一个个扬起头,眺望着那艘渐渐远去的“水鹰号”。
这个无所羁绊的小姐!
阿进不觉露出了一丝骄傲的笑容。
那声音穿过雨雾的层层谜障,在海上传出很远。远处的人们也听到了,不觉都露出了惊奇的神色。
这声音,融合在这风雨中,让人无法判断,是来自人,或者神?
一艘渐渐驶来的商船上,在风口浪尖上摇摆着。被摇得头昏眼花的人们,听到那隐隐约约传来的奇异地的声音,不知道该高兴,还是害怕。都沉默底部发出声音。
突然,一个声音打断了这阵难得的静默。
“扑通!”…
“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扑通!”…
“又有人落水了!快!快救人啊!……”
船上的人都面面相觑。遇上这样的天气,这样的风浪,能否自保都难说,如何救人?那渴望的陆地,还在遥不可及的地平线外,今生还有没有命再踏上!
而且,那第二个落水的人,分明就是去救人的。可是一个浪打来,两个人一下子就都不见了踪影,还有谁敢下去救人?不要命了?
“快停船救人哪!落水的是……”
一整风吹来,传遍向不知名的方向驶出了几丈远,不要说救人,停船都难。
海浪翻卷,落水的两个人已不知所踪。
不管落水的是谁,只怕都活不了了!船上的人都默默地想。一时都忘了刚才听到的那些莫名来历的声音。
生命来之不易,有时候,只怕失掉也不是那么的容易。
命运的车轮已经开动,新的天地,新的故事,需要新的生命来充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