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大队的大队长刘猛是从延安派来的。
刘猛在江西老革命根据地时就参加过五次反围剿,他对游击战可以说是深谙其道。遵义以后,他跟随毛主席九死一生到达了延安,这些大难不死的红军可都是革命的宝贝。在延安的军事学院,刘猛就听毛主席当面讲授《论游击战》;现在,八路军的力量还没有达到正面和敌人抗衡的能力,只能与敌人打游击战,用零敲碎打的方式消耗敌人,拖住敌人。在以前的反扫荡中,大队长刘猛带领下县大队打游击,可以说是屡试不爽,每一次都是以我方损失最小的代价,换来更大的胜利。不想,这一次却出了意外,县大队吃了大亏不说,在近一个月的反扫荡中,县大队损失了近百人牺牲的代价。仗打到了这个份儿上,大队长刘猛的眼睛都红了,他带着县大队的人马,在山林里左冲右突,可就是跳不出敌人设下的包围圈。他们跑到哪里,敌人就追到哪里。别说调集力量反击敌人了,就是连喘口气的时间也没有。
在这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刘猛的脸一直拉着,从来没有松弛过,气得嗷嗷叫。后来在一次运动战中,抓到了一个俘虏,是保安团的一个连长,从他嘴里得知,这次围剿行动调兵用兵的不是日本人,而是保安团的团长林振海。直到这时,县大队才弄清这次反围剿失利的根本原因。
县委书记兼县大队政委曹刚,对林振海可以说是相当的了解。曹刚政委就是本地人,在县大队成立前就是地下县委书记。当时他住在城里,搞情报、发展自己的人,是他的主要工作。
林振海是这一带的土匪头子,日本人没来时他就拉杆子占山为王,人送绰号“林中王”。只要把他放到林子里,你就是有千军万马也休想抓到他。日本人没来之前,这一带还归国民政府管辖,当地政府为保一方平安,也曾派部队捉拿过林振海。当时的林振海手下只有着几十口子人,他曾有一个原则就是绝不轻易招兵买马,觉得那样没什么好处,人多,就要动用许多心思,人吃马喂的都需要嚼咕;况且,人多嘴杂,容易招惹是非。因此,凡是能入了林振海这一绺子的,都是他的亲信和死党,大都身怀一技之长,能跑能跳,能杀能抢。总之,在众多胡子中,林振海这一绺子别看人不多,关键时刻却可以一当十。附近的大山里,没有哪一绺子的土匪敢对他造次,都远远地躲了,他也就有了“林中王”的称号。
政府派兵几次三番地捉拿林振海都没有得逞,不管派出成连还是成营、成团的兵,都拿他没有办法,他只轻轻一抖羽毛,便远走高飞了。有时在林里和政府军捉迷藏,你跑到前面去,他就在后面出来了。有一回还放火烧了政府军驻扎在山沟里的供给,没有了供给,政府军只能撤下山去。
在政府军捉拿林振海时,别的绺子的土匪却受了牵连,他们抓不到林振海,只能拿那些小土匪出气,抓的抓,杀的杀,一时间,别的绺子都作鸟兽散了。没有了别的绺子土匪,渐渐的,就养大了林振海,他终于可以吃独食了。林振海在山上的十几年里,可以说对附近的山山岭岭了如指掌,每一丛树木都可以说装在他的心里。
日本人来时他仍在山里,山高皇帝远,他不想吃皇粮,被人管束。政府军曾以上校团长的待遇招安,他却把政府军的招安信撕得粉碎,摔在送信人的脸上,提着送信人的耳朵,狠着声音说:告诉你们长官,就是让俺给你们当爹,俺也不去。俺就愿意当这个林中王。
说完,他伸出手从腰间拔出刀,一挥手,就把送信人的耳朵割了。送信人捂着半边脸,狼哭鬼嚎地跑下山去。
以后,再也没有人敢上山送信了。林中王就又是林中王了。
刚开始日本人并不知道林振海的底细,他们一路从南方和东北掩杀过来,国民党的部队要么不抵抗,要么在抵抗中节节败退,丢了上海,又丢了南京,于是中国再也没有门户了。日本人长驱直入。
千木大佐的联队来到中国后,什么仗都打过,根本就没有把一个小小的土匪放在眼里,况且,那时他也不知道还有林中王这股顽匪。国民党的部队撤走了,眼前是一马平川,自己想干啥就干啥,不仅占领了城市,还把手伸向了农村。
日本人一来,林振海早就听说了,对日本人的行径也是恨之入骨。吃大户,抢百姓,他干,可以;日本人这么干,他心里就不舒服了。他们日本人抢了,夺了,搞得民不聊生,他还怎么去抢、去夺。于是在他眼里,日本人就成了他的天敌。
他要给小日本点颜色看看了。
第一次,他在周庄解决掉了日本鬼子的一个班,这是一班来征粮的鬼子。
征来的粮食装了几辆马车,鬼子们顺便还带走了几个花姑娘。正在他们大摇大摆地往城里赶的时候,就遭遇了林振海的伏击,只一袋烟的工夫,十几个鬼子全部被撂倒了。
鬼子吃了亏,在短暂的惊叹这支神奇的队伍后,立刻调集了几百人的队伍搜山。结果一连搜了十几天,连林振海的毛也没有碰到。等鬼子回到城里,林振海出山,又追到城里,把一屋子睡觉的日本兵的脑袋搬了家。做这一切时,一点动静也没有。第二天,天光大亮,日本人才惊呼:八格牙路!
千木大佐这才警觉、并惊醒了,他要花心思对付这个林中王。不管多刚强的人,也总有自己的软肋,日本人花了心思、费了力气,终于把林振海的爹娘从林家庄给挖了出来,并带到了城里。恰好这林振海又是个孝子,父母被日本人抓了,他的软肋一下子就被击中了。
林振海的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自从林振海做了土匪后,他们已经不认这个儿子了。林振海当土匪也是偶然,有一年为了给林家庄的林大户交租子,和林大户家的少爷发生了口角。他咽不下这口气,失手把林大户家的少爷一脚踹倒,脑袋正好磕在一块石头上,血便汩汩地流了出来。大户人家有权有势,大儿子还在城里谋着官职,当下便派人来抓他。他倒是没被人抓着,爹娘却被抓进了大牢。
林振海当下就红了眼,被逼无奈的他就投靠了一绺胡子。没几日,他就带着十几个胡子,从山上杀下来,把林大户给绑上了山。他的条件只有一个——放了他爹娘。
有了这次折腾,林大户再也不敢造次,这里有他的地、有他的房,他人可以走,可这些地和房产呢?于是,两下也就相安无事起来。
但自那以后,爹娘和儿子也就情断义绝了。爹娘可以这样对他的儿子,但林振海心里是放不下爹娘的,不断地差人给二老送去一些散碎银两。爹娘断然拒绝,冷着一张脸对来人说:他的钱不干净,俺们不花他的钱。
爹娘这么说了,林振海还是隔三岔五地送钱送物过去。过年过节的,林振海都要下山,去看望爹娘。爹娘把门窗关了,不见。他就跪在院子里,冲屋里的爹娘咣咣地磕头,一边磕头,一边说:爹,娘,儿给你拜年了。直磕得一头青包,才爬起身来,眼含热泪地走了。
日本人终于把林振海的爹娘给带到了城里。千木大佐的条件只有一个,让他林振海下山,为皇军效力,好处大大的。
林振海并不想轻易就范,他想用交换人质的办法换回自己的爹娘。
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他带了二十几个精壮的兄弟,下山了。敌人早有防备,却还是丢了七八个士兵的性命,并被抓走了两俘虏。
两个被俘的日本兵一连在山上绑了十几天,却不见日本人来交换,看来日本人为降他也是铁了心。想着在日本人手里受苦的爹娘,林振海死的心都有了。如果说自己的死能换回爹娘的自由,他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可日本人并不想让他死,而是要他为皇军效力。
他沉默默想了十几天后,终于做出决定:下山进城,换回爹娘。
决定做出后,他把几十个兄弟召集到了一起,把意思说明白了,然后就给弟兄们跪下,眼泪长流着说:弟兄们,想跟俺下山的就走;不想下山的,你们从今天起自由了。
当下,兄弟们也齐齐跪下了,一双双眼睛盯着林振海:老大,俺们的性命是你的,你走哪儿,俺们就跟到哪儿。
后来,除了有个别的人选择留在了山上,大部分人都跟着林振海下山了。
下了山的林振海就成了日本人的保安团长,并在这一绺土匪基础之上,他们又招兵买马,就有了一个三百多人的队伍。
事实上,日本人并没有把林振海的爹娘放了,而是安排在了日本人的兵营里,派专人照顾。就是林振海去看望爹娘,也得需经日本人的同意。看起来是衣食无忧,实际上是被软禁了起来。不大不小的独院,种满了花花草草,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有人伺候着,可二老过得并不舒心,整日里提心吊胆,愁眉不展。
林振海见到安然无恙的爹娘,心里踏实了许多。爹却留给他一个背,咬着牙道:不孝的东西,都是你惹的祸。
看着一边嘤嘤哭泣的娘,他又能解释什么呢?他知道自己被日本给骗了,却也只能把苦水倒进肚子里。即使日本人真的爹娘给放了,爹娘就能安全了吗?眼下,这是日本人的天下,爹娘无论躲在哪里都不是安全的。索性就让爹娘待在这里吧,除了心里苦一下,倒也不缺吃少喝的,隔三岔五地还能见到爹娘,他心里也算是踏实了。这种日子只能是挨一天、算一天吧。
以后有了县大队,日本人的日子又不得安宁了。日本人便开始围剿。围剿便围剿,他一点也不积极,日本人让保安团打头阵,那就打头阵;让压阵,他就压阵,反正到了山里,那就是他的天下了。他不能让弟兄们吃亏,吃亏的都是日本人,他也落得个逢场作戏的局面。
日本人终于在失败中长了见识,意识到在大山里还得要仰仗林中王。于是,这一次日本人让林振海排兵布阵,还下了死命令,如果仗打败了,他爹娘的日子就不用过了。
面对日本人的要挟,他只能无奈地指挥起了这一次的围剿行动。因为对于山里地形的熟稔,轻而易举地就有了这一场日本人的胜利,县大队的惨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