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代后期,我们村成立了一个育红小学,孩子们上学不但不要学费,连课本都是免费的,可是即便这样,顽固的父亲还是不让我上学,因为在他的观念中,上学半点用处没有,挣工分糊口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他宁愿让我去放牛,去捡牛粪,也不让我上学,每次我牵着牛绳看着那些背着书包上学的同龄人,都羡慕的眼中要冒出火来。
那时,我堂哥明子在育红小学教书,那天他在路边看见了正在放牛的我,就问:“岗子,你怎么不上学?”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抽抽噎噎的说父亲不让我来,明子说:“我只知道二叔性子拧,可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食古不化!”他答应帮我劝劝我父亲,我高兴地跳了起来。
当天晚上,明子哥就去了我家,劝我父亲送我去上学,可是父亲就是咬死口不要我去,还说明子哥读了那么多年书也没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就做了一个孩子王?最后明子哥也没有办法了,气呼呼地说了句:“二叔,你的脑子就像花岗岩,真是太顽固了!”就出了门,此时,我正在门口偷听他们的谈话,当听到他们谈崩了之后,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父亲是大队里的饲养员,负责饲养队里的几头水牛,农闲时怕牛生肥膘,每天早上还要牵着牛出去遛。这天,父亲出门遛牛,回来后从身上掏出了一本书,高兴地说:“我正愁着卷烟没有纸了,没成想一出门就捡了本书!你们看,还很厚哩,我一年的卷烟纸都够了!”我接过来翻了翻,看到那本书纸张已经泛黄,里边除了密密麻麻的文字,还有一些插图,画上的人物好像是外国人的样子!
还没等爸爸用这本书卷一支烟,公社里的红卫兵忽然光临了我家,说接到别人匿名举报,举报我家藏了一本禁书!很快的,父亲捡的那本书就被他们翻了出来,这时,我们才从他们嘴中知道,那本书竟然是当时公开禁止传阅的“大毒草”《红与黑》,于是,红卫兵不由我父亲分说,就把我父亲押到了公社关了起来。
当晚,公社开批斗会,我看见父亲被两个红卫兵反剪着手押了出来,和那些“封资修”的坏分子一起站在斗争台上,挨了广大革命群众的批斗!那一晚,我看见父亲泪流满面。
母亲去求了大队书记,大队书记才出面去公社证明我父亲大字不识一个,那本书确实是他无意间捡回来的,公社革委会的人这才将我父亲放了出来,他回到家倒头就睡,一连两天不吃不喝也不说话。
第三天,我还没有起床,就听见耳边传来呼哧呼哧的喘气声,睁眼一看,原来是父亲坐在我身边,他一见我醒来,就忽然说道:“岗子,今天你不用去放牛了,去上学吧!”我正在怀疑是不是在做梦,父亲叹了一口气,又补充一句说:“要是咱家有一个识字的,你老爹怎么会傻乎乎的把那本大毒草捡回家,还当个宝!”我这才明白自己不是在做梦,不禁大喊一句:“老爸万岁!”
那天吃过早饭,父亲亲自送我去学校报到,刚到学校门前,就看见明子哥站在那里,好像早就知道我们要来,父亲顿时面红耳赤,扭捏的把我往明子哥面前一推,说了一句:“今后,岗子就交给你了!”然后就匆匆而去。
我以优异成绩考上县高中的时候,父亲很高兴,就摆了几桌宴席,请本家喝酒庆祝,这时文革已经过去,人们终于敢说话了,明子哥不胜酒力,喝了几杯就有些醉意了,他端着一杯酒走到我父亲跟前,压低声音对他说:“二叔,现在岗子有出息了,我也终于敢说真话了,其实,当年,就是我把那本大毒草放在你家附近的……”他还没有说完,后背就挨了我父亲一巴掌,父亲小声骂道:“叫你小子陷害你亲叔!”
不过父亲随之又站起身,端起一杯酒递到明子哥面前,说:“要不是当年你耍的小计谋,我们岗子怎么会有出息,这杯酒是二叔真诚感谢你的!”